大唐诡务司(446)
那里原本有一名舞姬,正伴随着乐师们奏出的鼓点飞速起舞。
但她忽然便停下了脚步,用双手抱着脸颊,冲着楼内一物,满含恐惧地尖声大叫。
“大青面!大青面!”
那个舞姬在倚云楼有些日子了,是当初“大青面”之祸的亲眼见证者。
但是楚听莲四下里望去,却根本没有见到“大青面”的影子。
倚云楼里登时乱了起来,很多人都在那名舞姬出声叫喊的时候都已站起身,面露惊恐,或向外奔逃,或待在原地。
楼内彻底乱了。
然而杂乱的人声从楼外传来,似乎外面也并不比倚云楼好上分毫。
楚听莲还保持着冷静,并试图寻找恐惧的来源。
很快,她找到了——在倚云楼大厅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荡着一盏暗红色的灯笼。
楚听莲视线一旦触及,脑海中便立即嗡的一声——她感到自己正站在舞台上,已经筋疲力竭,但却无法停止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圈,跳着胡旋。
一低头,楚听莲看见自己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舞鞋——流云舞履。那是她此生最恐惧的回忆,如果当时没有人相帮,她会跳着胡旋死去。
恐惧,固然是恐惧,但此前经历了很多事的楚听莲或多或少已经懂得了怎样才能接受、甚至是控制这些恐惧。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将她暂时从恐惧的幻象中清醒。
她先是悄悄去内室摸出了一柄事先藏在那里的的障刀,紧紧地握在手里。随后,她将一向用来跳软舞用的水袖丝带牢牢地缚在倚云楼舞台上方的栏杆上,鼓足勇气,忽然从半空中一跃而下。
倚云楼凤魁,即使有年头没演出这一招,依旧是宛若仙人,美不胜收。她一手牢牢地拉着丝带,另一手紧紧握住那把能救命的障刀,极力控制住腰腹,猛地发力,竟真的将那枚血红色的灯笼一刀砍翻,直落于地面。
一时间,弥漫在倚云楼中的那股阴暗血气逐渐消散。不少人都停了尖叫,渐渐清醒,视线向被楚听莲斩下的东西那里转去。
那东西是暗红色的,浮在空中放光芒的时候固然像是一个红灯笼,但是滚落在地面上,却像是一个红扑扑的肉块,表面一道深深的划痕,很明显是被楚听莲那一刀砍的。
人们恐惧既消,好奇心又起。
不少人都冲着那东西围了上去,却见那东西微微发颤,似有活物在里面,随时要破壳而出。
楚听莲心生警兆,提着手中障刀,赶紧出声提醒:“诸位快请散开,小心……”
她话音都还未落,倚云楼中已是尖叫声四起,极度的恐惧再度笼罩着此间每一个人。
只见那一团血红色的东西忽然沿着楚听莲劈开的那一条刀痕裂开,从里面爬出一个灰色极其丑怪的小怪物。
这怪物迎风便长,瞬间已是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这玩意就像是一只大号的蝙蝠,张开皮膜构成的双翼之后,便显露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长尾。除此之外,它的脑袋上还生着两只彼此相对的犄角,翼上有手爪。
“嘶——”
这只从肉团里滚出来的怪物猛地向满楼围观之人伸出脑袋,发出一声怪啸。
第 212 章
“你说的是, 你与倚云楼中众人合力,结果了那只‘夜魇’,就这样就结束了吗?”
李好问问楚听莲。
他在敦煌只逗留了半刻, 便带着一行人直接返回长安。秋宇叶小楼等人已是见怪不怪,章平吴飞白等人固然是惊异不已, 但长安剧变在即, 也顾不得这许多。一行人到了长安,便立即分头打听, 召集亲历者,向他们询问事发时的经过。
按照楚听莲的说法,那日她将从天而降的“红灯笼”打落,那盏“红灯笼”沿着刀痕自动裂开,从中爬出了一头怪物——按照楚听莲的描述,那正是一头“夜魇”。
“是的, 我与楼里的人合力杀了那只妖物,又将所有人都留在倚云楼中, 关闭门户, 相互壮胆, 挨到白天, 再出去看时,天上那些红灯笼便都不见了。”
李好问回想他在雪山上所了解到的夜魇习性,记得夜魇能够将身形隐藏在光线里。
但听楚凤魁这么说:这怪物应当是昼伏夜出, 但也不能不防着它们突然白天出现。
他便又转向章平家的小娘子, 问:“而你们的方法,是在门上贴门神……门神的画像?”
李好问的脸皮, 还未厚到能将那些门神画像说成是“自己”的画像。
章家小娘子聪明剔透,闻言笑道:“是的, 门神画像有用。而且城中存货极多,家家户户都贴上,很是能抵挡一阵。”
原来,诡务司在大中三年新年时推出了“门神画像+安神丸”的“两件套”,当时风靡全城,竟然让长安城中的不少刻印坊看到了商机。
待到大中四年过年时,虽然诡务司全员都不在长安城里,无人主持此事,但是各家刻印坊还是“推陈出新”,印了很多以李好问为原型的门神画像,到后来竟有些积压了,只得降价销售,甚至干脆白送。
城里有些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家,比如章家,就顺手囤了一些。
李好问闻言还是有些不自在,追问一句:“真的有用吗?”
“有用!”
章家小娘子靥生双颊,比比划划地描述了一下事发当晚的详情。
李好问听着听着,立即明白过来:这是精神之力,也就是愿力。
也可以这么说,这门神画像,给了长安百姓一种心理安慰,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受到保护的,无须恐惧。这才让许许多多的人顺利挨过了“红灯笼”降临的头一个夜晚。
在这个世界里,“愿力”竟然能如此使用——这对李好问来说也是一项新发现。
但他想了想,又问章家小娘子:“你是怎生想到这个主意的?”
章家小娘子立即答道:“是炼石宫通知的呀!”
楚听莲也点头:“是的,当晚平康坊中不少院子也从炼石宫得了消息,给门口贴上了门神画像。倚云楼倒是第二天才贴的。”
章家小娘子又笑着补充道:“听说,是赵姐姐带人忙了一夜,家家户户去通知。还有,还有那位,崔娘子……”
是妈妈?
李好问心里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位也参与其中。
这么说来,“炼石宫”于保护长安百姓一事上出了大力。
李好问顿感满心安慰——昔日在昆仑神山上,“零”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这地上神明绝不会插手干预此事,给李好问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但还好炼石宫没有选择袖手旁观。
只不过李好问还无法确定这是出自娲皇本尊的意志,还是出于炼石宫中众人的自发行为。
“不过……”
说起后续,章家小娘子也稍微泄气:“这几天,城里的情形却是越来越糟糕了。”
李好问一急,忙问:“是门神画像不起作用了?”
他本就对自己“扮演”的门神没有多大信心。
章家小娘子摇摇头,伸出手指,认真地数着:
“第一,因为皇帝陛下离开了长安。”
天子李忱又一次遭遇唐宫恐怖夜,果断当了“李跑跑”。
毕竟大明宫与太极宫两处没有门神镇守,另外宫廷之中多倾轧加害之事,怨气重,人们感受到的恐惧也比较明显。当“红灯笼”降临时,宫中的情况想必更糟糕一些。
于是,皇帝先撤了。
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紧随其后。
留在长安的百姓自然多少失去信心,惶惶不安,生怕长安城也像六十多年前那样,成为人间炼狱。
“第二,那‘红灯笼’每夜出来,进行骚扰,一连几天,人人晚上都睡不好觉,随时要防着灯笼冷不丁就飘进来。长此以往,精神便差。”
李好问也明白,疲倦加剧了愿力的涣散,没有足够的愿力,那画像的防御效果便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