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4)
屈突宜似乎略微有些失望,小声问了一句:“暂时不想接任司丞一职?”
李好问微露难色:“……并无接任之意。”
他也得有这本事才行啊!
屈突宜点头应一声“明白了”,望着李好问柔声道:“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将来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说毕,他便转身带着李好问向诡务司内行去。而卓来很自觉地留在正堂门前,蹲坐于门槛之上观看础石上的蚂蚁搬家。
“李郎君,敝司眼下最大的麻烦,在于最重要的司务档案和印章都被锁在敝司的机要室内。”
屈突宜脚步轻快,带着李好问穿过重重廨舍,边走边为李好问讲解。
“这机要室一向只有敝司郑司丞才能打开。然而郑司丞突然遇害,本司一切司务都不曾交接,如今都陷入停滞。”
李好问闻言点头:他完全能理解,尤其是听说所有档案都放在机要室里。司务档案其实比印章更为重要,官印丢了还能向吏部申请,再刻一枚。但如果重要的档案全丢了,对继任者来说,难度可就太大了。
屈突宜继续说:“若是寻常司务也罢了,但郑司丞一案眼看要转给我司,若是我司连交接公务的大印都用不了,就太尴尬了。”
李好问继续点头,表示理解。
“不止尴尬……若是我司不能将郑司丞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真凶绳之以法,我等……难道还有脸继续穿着这身官袍,继续称自己为诡务司吏员吗?”
说着,屈突宜背过身,似乎正伸手轻轻擦拭眼角。
李好问心中也十分同情,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可是……屈突主簿,我并不是个锁匠啊?”
屈突宜忙转过脸摇头道:“不,那机要室是靠机关开启的。”
李好问脚下一滞——机关术?那他就更不行了。
“但,敝司郑司丞曾经提过,说他家紧邻中有一位尚未及冠的宗室子弟,恐怕也能够打开敝司的机要室……”
李好问明白屈突宜为什么能找到自己了,“紧邻”、“未及冠”、“宗室”三个充分且必要条件直接指向自己,毫无歧义。
可是,郑兴朋怎么会知道……
说话间,李好问与屈突宜已经来到院子的东北角。
朱雀大街就在一墙之隔,李好问能听见这条长安城中主干道上的往来车马之声,武侯来回巡视的脚步声与问话声。
紧贴着坊墙的,是一座独立于其它廨舍的房屋。
这座房舍乍一看没什么特别,青色础石上是粉过的白泥墙,屋顶覆瓦,檐角低垂。但它拥有一座黄铜铸就的门户——铜柱铜板构成了一座大门,光灿灿的门板一直延伸至两边的泥墙之后。
李好问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转头看向屈突宜:“屈突主簿,难道它是……”
屈突宜似乎能凭空猜到李好问没说出口的话,肃然点点头:“墙内覆着铜板。”
看来,传说中的铜墙铁壁在这座机要室成为现实。
这道门户上既没有门闩,也不挂锁,只在正门上半人高处嵌了一道明晃晃的机括。
李好问好奇上前打量那道机括,那是九横九纵十八条陷入铜门的轨道。轨道最下方扣着十枚围棋子大小的铁片,钉面上镌刻着十天干“甲乙丙丁”等的字样。
而这些纵横铜轨交错的位置上各自有凹陷。李好问随手取下一枚铁片,放在某个交点上,他依稀听见门内响起机括轧轧运动的声音,但只响了一两声便归于沉寂。
“这些铁片的位置……”屈突宜小声提示。
李好问点头示意他明白:这座机要室,实际就是一个大号的密码保险柜。只有将那标注有十天干的铁片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才能打开整座机要室。
“这、这……”
李好问心想:我哪里会知道打开的方法?
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十枚用天干标注的铁片,每一枚都应放置于某个十八道铜轨相交的交点上。也就是说,那枚标着“甲”字的铁片有八十一种可能,“乙”有八十种可能……如果硬试的话,穷尽此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打开机要室的“密码”给试出来。
李好问转头望向屈突宜,耸耸肩表达自己“爱莫能助”的意思。
然而屈突宜此刻却含笑望着他:“李郎君,遇事不要先怀疑你自己……花点时间想一想,想想你的特别之处吧!”
我的特别之处?我有什么特别之处?——李好问又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太阳穴。
他确实是特别的……特别倒霉的穿越者,身在古代远离亲友孤立无援,这穿越者身份从没帮上他什么。
另有一点特别是他精神分裂,能看见原身的妈妈和妹妹,但这两位从来都只在敦义坊李宅出现,也不会上这儿来啊!
李好问的视线茫然地扫过那个机关,投向那机括旁边镌刻着的十个大字:
——“处理诡奇事务司机要室”。
李好问看得脑壳一阵疼痛,于是习惯性地向那十个字伸出手——
在穿越之前那个时空里,李好问从小就患有严重的阅读障碍症,阅读时甚至会发生头晕眼花、剧烈头痛等生理反应,造成识字困难,阅读效率低下,险些被认为是智障儿童。后来他有幸得到了科学矫正,才摆脱了这种病症的困扰。
其实他的病从未被治好,因此李好问看见文字的时候依旧浑身不自在。
但是他能够通过手指轻轻触摸那些文字,阅读出文字的意义——也就是说,他能够靠“触摸”阅读,似乎能认字的感官长在了手指上。
他这个独特病例曾被不少儿科专家和心理医生反复研究,最终认定他这种独特的阅读方式本质是将“视觉”转化为“触觉”进行文字感知,手指触摸是这个过程的外在催化。
此时此刻,李好问手指轻触铜门表面,镌刻于其上的文字似乎自动转化为意识,缓缓流入李好问心里——
“横三纵五!”
当李好问手指轻触“处理诡奇事务司机要室”十个字的“处”字上时,他突然读出了这样一组文字。
李好问手指仿佛触了电,嗖地缩回。
以触觉“读出”的,和以视觉看到的不符——这种情况他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李好问眼神狐疑,望向屈突宜。
只见屈突宜微笑着点头,眼神中俱是鼓励。
李好问当即伸出手,取下那枚标注有“甲”字的铁片,将它放在铜轨上横数第三纵数第五的交点上。
那个位置似乎对铁片拥有强大的吸力,将之吸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李好问:好像有门儿!
铜门边,屈突宜仰头望着天空,眼中晶莹,口唇翕动,似乎正在喃喃地诉说什么。
李好问则瞬间成了一个专心解谜的孩子。
他依次为之,一面伸手触摸,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将标注有十天干的铁片全部安放于铜轨各个不同位置的交点上。
当他将一切做完,正要退后欣赏成果的时候,就听那道门发出轧轧响声,那道巨大的门户突然从中出现一条裂缝,化为两扇铜门向左右分开……
李好问看见机要室内的景象,顿时像是木雕泥塑般被钉在原地。
*
诡务司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中提着一只腾着热气的麻布袋,灵巧地越过半尺来高的门槛,快速向公廨内奔去,口中不断喃喃重复:“迟到了,迟到了……”
他身穿一件绿色的圆领官袍,戴垂脚幞头。官袍胸前有一处不大明显的油迹,另有两三处沾着面粉。他两道衣袖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半点污迹,但是肘部和肩部都有绳子束过的痕迹,显然是事先有戴袖套。
刚奔至正堂,他就听见了后院传来轧轧的机括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