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43)
只见屈突宜表情肃然,像是在交代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敝司虽隶属于秘书省钦天监下,但却从不听命于朝廷,也不听命于皇家。”
“即便大唐皇权,也不过是‘万法’之一,最终将为我所用。”
第 28 章
不听命于皇帝……皇权也只是“万法”之一, 为诡务司所用?
李好问闻言十分惊讶:他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竟然听到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他原以为古人都是执着于“君臣父子”那一套的。
然而他本人要接受这个理念却是完全没有障碍:作为一个现代人,为封建皇权所束缚,冲着皇帝三跪九叩, 才是他无法接受的。
武皇时代的林嫱林大学士自然也拥有同样的观念。
只是没想到,在她的时代之后, 德宗年间, 山人李泌也同样承袭了这样的观念,并以此为宗旨建立了诡务司。
面对李好问的惊异, 屈突宜脸上浮现出一种既自得又骄傲的小表情。他拈着下颏那一撮山羊胡子,微笑着说:“日后李司丞就知道了,诡务司所能得到的资源,是本朝任何其他衙署都无法比拟的。”
李好问深以为然:林大学士的旧宅、被称作“加油站”的神秘古井、各种奇妙的法器、符箓……还有屈突宜手中肆意挥洒的金钱。
诡务司这个衙署确实是旁人不能比拟的.
“那么,”李好问斟酌着问,“既然本司并非向大唐皇帝负责, 那么本司最终又该向谁负责呢?”
屈突宜见李好问毫无障碍就接受了这等“大不敬”的观点,满意地微微点头, 轻轻地道出两个字:“大唐!”
不是对大唐的李姓皇族负责, 而是对“大唐”负责。
这个答案很有点玄乎啊!
但李好问不由得直起脊背, 狠狠挺胸——他很喜欢这个宗旨。
大唐, 华夏历史上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这个时代的中华国力雄厚,在整个亚细亚声名显赫。而日后炎黄子孙漂泊海外,也习惯给自己赋予“唐人”的称呼。即使李好问有点“穿不逢时”, 穿到了晚唐, 但他还是从心底仰慕这个强盛、开放而包容的时代。
他更愿意对“大唐”负责,而不是对某个因血统而坐上龙椅的皇帝负责。
两人正说到这里, 卓来飞奔而来。这个少年似乎很满意于自己的新身份:诡务司编外人员,司丞的亲随, 诡务司内来回报信传递消息的重要传声筒。
“李司丞,屈突主簿,万年县的人来了,说是要讨论昨日在平康坊的案子要如何结案。”卓来深得李好问“真传”,将对屈突宜的称呼拿捏得很准确。
屈突宜起身长笑道:“司内确实还有需要交代给李司丞知道的,不过不急在这一时。昨天的案子基本上可以了结了。属下与您一道去见万年县的人吧!”
诡务司的偏厅里,万年县县尉邬仕和万年县不良帅姜有年得知诡务司司丞已经有人继任,都表现得十分欣慰——毕竟他们手上的一些疑难案件,就又都可以找借口涉及“诡奇”,转交出去了——至于继任者是谁,是哪家豪族的子弟,这不在他们过问的范围内。
但昨日平康坊内倚云楼出的“大青面案”,无须任何借口,它确实是一件事涉“诡奇”的案件,由诡务司发现,由诡务司解决,理应交由诡务司结案。
李好问身为此间职位最高的人,却不熟悉官场上的流程,干脆将一切都交给屈突宜,自己冷眼旁观,并不插嘴。毕竟规矩都在,他这个继任者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好。
旁观中的李好问暗暗总结诡务司与万年县的发现,“大青面案”的案情大致如下:
两年前,出身一曲的舞姬楚听莲曾与出自西市酒肆的胡姬库奇娜竞争“胡旋魁首”的竞赛胜利者。库奇娜在输掉比赛之后,被倚云楼的对手庆云楼邀去,成为庆云楼的凤魁。
在这两年里,库奇娜一直谋划着报复,要令楚听莲在她名声最盛的时候身败名裂,让倚云楼生意一败涂地,让平康坊三曲诸楼魁首的称号归于庆云楼。
当然,在这两年内,库奇娜一直没成功。楚凤魁虽然不再跳胡旋,但她的声望一直如日中天,更在“屏风杀人案”之后,令世人对她的好奇与兴趣达到顶点。
于是库奇娜选择鱼死网破,她在倚云楼放出大青面,以报复楚听莲当年在胡旋大会上作弊获胜。
大青面放出后,诡务司章平与李贺收到消息,李贺当时以“言出法随”的能力也封锁了庆云楼。库奇娜见大青面完全失去控制,而官府也随之查到自己头上来,便畏罪自尽。
“最奇怪的一点是,”屈突宜听见万年县不良帅姜有年的陈述,拈着胡子说出他内心的疑点,“豢养大青面十分不易,这库奇娜是如何做到的。她又怎可能将大青面掩藏在庆云楼,而不被人发觉?”
万年县县尉邬仕脸色十分惶恐,回应屈突宜道:“按照庆云楼的说法,库奇娜此前数月,一直与一名道士往来密切,有一段时间甚至极少见客,连楼中鸨母都有微词。另外……楼内有两名年轻女孩和一名小厮失踪,上报了万年县,敝县……敝县当是寻常人口走失案,没有转给贵司……”
邬县尉和他手下的不良帅姜有年同时眼望李好问,似乎希望新任司丞出面回应。
李好问想了想,尽量以一种自信的口吻道:“以我推测,库奇娜只是放出大青面之人,而不是豢养此等妖物之人。
“库奇娜虽然畏罪自尽,但并不意味着此案完全了结。庆云楼三人失踪、倚云楼一人丧生的案件也并不意味着就此大白于天下。
“万年县各位,还需顺着道士的那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失踪之人的下落也须找到,才能给出令长安城众百姓信服的交代。”
万年县两人见他说得在理,纷纷点头称是。不良帅姜有年表示他们会继续审问庆云楼中其余人等,并追查线索,尽快将那名道士揪出来。
一时万年县的人离去,偏厅内只留下诡务司诸人。
屈突宜微笑向李好问颔首示意,表示他刚才说得很好。章平也不由自主流露出钦佩的目光,伸出大拇指。
李贺却完全心不在焉,口中吟哦,手中执笔,不住往纸条上写些什么,投到腰间蹀躞带上系着的锦囊里去。
但是李好问却出了一会儿神,又问众人:“如此说来,就更加确定昨天早上《长安消息》报道的‘屏风杀人案’原委,便完全是捏造事实,与郑司丞一案根本无关,对吗?”
这话他昨日也对屈突宜说过一遍类似的,但此刻说来,感觉已完全不一样——毕竟他现在身上多了一份责任。昨日兴冲冲地去平康坊,原是为了查郑兴朋的那桩案子,事后却发现完全是误入歧途。案子再次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还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吗?
屈突宜出言安慰:“司丞不妨这样想,反正倚云楼案子最后也要落到我司手中,如今我司早早介入,迅速掌握了案子完整情况,那妖物更是由李司丞手刃的,这不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好问想想觉得也对。平康坊这件案子,案由大体清楚,除了还有背后隐患未能查清之外,算是接近结案的水平。
而郑兴朋那件“屏风杀人案”,也不算是断绝了所有线索,他们还没顺着过去诡务司所破的案件一件件去查作案动机。
想到这里,李好问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屈突主簿,章主事,郑司丞的身后事是怎样安排的?我虽是他的紧邻,可从没见他与什么人来往。他有家人亲属住在本地吗?”
屈突宜便道:“已经送了急信去益州通知郑夫人去了。郑司丞在世的亲人,就只有郑夫人和幼子了。他们已接到书信,如今夫人和郑小郎君已在从益州赶来长安的路上。”
“额,这……”
李好问凭空想象了一下。郑兴朋七个月前十分“渣男”地把妻儿送回益州娘家。但现在郑兴朋的身后事,却还要郑家妇孺千里迢迢,奔赴长安,为他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