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428)
他口中的“好起来”,自然是指帮助卓来摆脱污染,重新回归一个正常的人类。
他刚才有一种直觉——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卓来躺在那张玉榻上,否则那少年真的会就此变成吐火罗人的始祖、被人祭祀的图腾、灾祸的根源……
就在此刻,李贺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噫”了一声,指点道:“司丞快看,墙上,墙壁上——”
李好问猛地抬首,这才留意到,这间石室内多了些适才没有的光亮。墙壁上是一对一对圆形的点光源,此刻正闪烁着幽蓝光线。在这些光源下方,都绘制着类似早先石室门口机括上的神秘图案。
早先李贺用来破解机括的手段给李好问带来了极其不好的联想。此刻他恍然觉得那些蓝莹莹的光点都是一枚又一枚的眼睛,无一不在凝视着自己。
但这些眼睛却又各自有些不同。
有些眼睛大而锐利,中央的瞳孔蓝得发黑,周围是一道道放射形状的裂纹,似乎正窥探着世间的一切。
也有些眼睛蓝得很是温柔,周围围绕着一圈诡异的暗红色,不知是血还是泪。
事实上,这些眼睛其实都是能够放出幽暗蓝光的宝石。但它们每一枚的边缘线条上都带着细小的触须般的纹路,给人一种它们随时会活过来的感觉,看着也越发像是眼睛。
李好问只顾胆战心惊地观察,李贺却愉快地数起了数:“一、二、三……十一、十二,墙壁上一共十二对眼睛。”
李好问心头一紧:卓来那是第十三对。
也就是说,算上卓来,这间石室里总共二十六只眼睛。
李好问连忙摇晃脑袋,想要将这个“不吉”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袋:西方人认为“十三”是不吉利的,到了李好问这里,却是“二十六”成了他最不愿碰见的数字。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李贺这时已经兴高采烈地在石室内探索了一圈,伸手指着对面那张白玉床对面的石壁上方,高声道:“李司丞,您看,这里还有一对……嗯,一对还没填上的眼睛。”
那是在白玉床对面的石壁上,另有一个形状特殊的标记,与刚才他们启动机括,挪动石室门口巨石时用到的祭祀标记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这个图案更庞大,看起来更加震撼人心。
那个图案就像是一枚巨大的图腾,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令李好问的膝头承受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压力,随时可以让他跪下去。
然而李贺却高高兴兴地在这枚庞大的图腾标记跟前摸索着,左抠抠,右按按,还真的不知被他在哪里找到了一个暗槽,李贺便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右手,突然用力一推——
瞬间,笼罩在这间石室内的幽淡蓝光完全不见了。
墙壁上的“眼睛”全都变得黯淡。
石室终于又恢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与此同时,黑暗深处,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随即有一点点幽光亮起,李好问眼前出现一个迅速变幻的影像——它一会儿是鹿是象,一会儿又是猿猴花豹,再过一阵这影像又变成了人,扁额骨,脸颊突出,还未摆脱与辕类亲缘关系的原始人……
他耳畔响起的声音也很奇怪,叽里咕噜,呜哩哇啦,像是兽语,又像是人声,有点语言的意思,却又完全听不出究竟是何语言。
突然,一刻清晰无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抱歉,需要一点点时间调试到你可以理解的语言,以及你能够接受的形象?”
卓来听见这个声音,就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样,不然不动,双目凝滞,似乎已经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思维。
然而李贺就像是完全没听见且不在乎似的,继续在白玉床对面的石壁上摸索敲打,一副不找到宝藏不罢休的模样。
“这个怎么样?”
那个声音再次询问。
与此同时,他面前出现一个身高接近八尺,穿着亚麻袍服,留着大胡子的男子身影。这形象几乎与真人一般等高,立体,细节处十分逼真,但时不时有光线闪动,类似李好问在后世科幻片里曾经看过的全息影像。
李好问惊讶万分:“查克?”
但其实也不完全像,查克的脸颊要更瘦削一些,身上除了终日披着的亚麻袍子之外,还总会戴着一枚十字银饰。但是大胡子、蓝眼睛、高鼻梁……这些吐火罗人的特征,让李好问头一反应就是他所认识的景教执事查克。
“哦?看来是撞了你熟悉的人?这可不太好,还是换一个吧!”
于是,吐火罗大胡子的形象一抖,成了一名唐人装束的男子,三十来岁年纪,相貌俊朗,神态温煦,令人一见便觉得十分可亲。
这名男子穿着一身绿袍,腰间挂着鱼袋,是一位大唐的官员。
李好问双目瞳孔顿时一缩——
这个人他也认识,而且此人对他的人生有过极为重要的影响。
若没有这位的死亡,也就不会有李好问的今天。
因为这个形象来自——诡务司上一任司丞郑兴朋。
李好问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要知道郑兴朋死前曾经在给妻子的书信背面用秘术留下文字,其中蕴藏的一些秘密李好问直到今天都还未曾破解。
此刻他突然开始怀疑:是否因为自己脱口而出了“查克”,令对方反向推断出了自己的大致身份,因此具现出郑兴朋的形象,来试探自己。
于是李好问强令自己沉住气,不动声色地道:“可以了。”
在他眼前出现的“郑兴朋”,闻言便流露出由衷的微笑,清了清嗓子开口:“感谢你将圣子带到这里。想必你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来自先祖的恩赐了?”
这“郑兴朋”的视线停在了木然不动的卓来身上。
“不!”
李好问异常坚定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并且直接向前跨上了一步,挡住了郑兴朋的视线。
“卓来不是什么圣子,他是我的朋友、亲人、兄弟手足。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他治病,让他能像这世间其他少年郎一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咦?”
对面的“郑兴朋”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你真的如此认为?
“或者说,你真的将‘圣子’当人看?”
李好问:拳头硬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人。我究竟该说你是无知好,还是说该说你圣父好?”
李好问心想: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他心念刚动,对面“郑兴朋”便叹息道:“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李好问:……
他突然意识到对面绝非一个“虚拟全息影像”那么简单。他面对的大概率是一个能精确判断对方在想什么的心智体。
“唉!”
“郑兴朋”忽然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
“这间石室每一次开启,世间所有的人造访此地,都是为了获取力量。
“上一个来此的家伙就没有那么幸运。
“他足够强大,能够摆脱如此多的夜魇,能够以撼动山岳的威力打开拦阻在石室跟前的巨石。
“但是他运气没你好,他既不在意圣子的传说,也没能找到圣子。
“最后他也一无所获,只能带着满腔的疑问下山……”
李好问心知这是在说黄帝两个神格中属于“神”的那个部分。
——只是,黄帝真的只是带着“疑问”下山吗?
——仅仅是“疑问”就能让一位正神变成那副模样?
李好问感到自己心中那根弦已经绷得紧紧的。
然而李贺却依旧在钻研白玉床对面的那面石壁,伸手敲敲打打,时不时将耳朵贴到石壁上去听听。
“郑兴朋”忍不住侧目看李贺,李贺却毫不在意,只管自己捣鼓。
“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