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46)
那东西,粗看似是鸟雀的形状,但细看却能看出,它展开的双翼,压根不是什么翅膀,而是两只皮膜,看起来像是一对巨大的耳朵。
张武一旦接触它的眼光,便觉全身发寒,似乎曾经经历过的快乐、对未来的希望……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抽走了。
“哇——”
一声凄厉至极的大叫。
与此同时,那只妖兽身畔几十只正在攻击诡务司公廨的巨型乌鸦,齐齐转过身来,血红的眼珠全部盯着张武。
张武心胆俱裂。然而强烈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失了双腿的汉子呆在原地,身体的重量依旧靠那对拐支撑着,他既不逃,也没有掏出泥丸,继续射击。
他就像是自己放弃了自己。
“李六郎……司丞,会为我报仇的吧?”
“我张武,大概不算是个废物!”
张武眼见着群鸦振翅,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这边冲过来,勉强低下头用双臂护住头脸,口中绝望地嘟哝两句。
忽然,就听身后自家院门“豁啦”一声被打开。张武循声回头看去,见到来人惊呼一声“云娘”。
却见张嫂提着一柄笤帚就冲了出来,再没有半点迟疑,高举着笤帚就冲群鸦迎上去。
那只长着一对长耳的怪兽冲着张嫂嘶声大喊,原本扑向张武的群鸦,一时间全都转向张嫂扑去。
但张嫂完全不惧那些尖利的喙与鸟爪,手中笤帚冲着飞至的群鸦就是一阵乱拍——
群鸦都懵了。
至此,今夜它们还没遇到过这种不讲半点武德的抵抗。
还不止如此,几只乌鸦被张嫂手中的笤帚扑至地面,张嫂便提起裙裾,双脚乱踩乱踏,将那些体型不算大的鸟雀踩了个七荤八素。
就听张嫂高喊道:“你们就是欺负人,欺负我武哥行动不便……”
张武听见这久违的称呼,猛地抬起头望向妻子,双眼中泪花闪动。
忽听几个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是的,这些都是欺软怕硬的妖物!”
“如果咱们心里去了那一个‘怕’字,这些东西其实没有任何威胁。”
“大姐,三娘,幺娘……咱们一起上!”
瞬间好几条笤帚一道举向空中,冲着张嫂身边的群鸦噗噗噗就是好一阵拍打。
“是章家小娘子们来了!”
张武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伸手一抹脸,重新振作精神,拿稳了手中的弹弓,就像一只冲来势头极猛的乌鸦一弹。
“扑通——”
至此,张武的弹弓也还没有落空过。
“街坊邻里们,都别怕,就是寻常乌鸦!”
章家小娘子们清脆的声音在丰乐坊里响起。
“咱们丰乐坊这么多人,难不成连坊里一间公廨都护不住吗?”
坊内早有人忍不住了,顿时出声呼应:
“是呀,没的咱们一坊的人,都还被一群扁毛畜生给吓住了。”
一座座院门被打开,铁匠、铜匠、篾匠、厨子……纷纷举着他们趁手的工具走出家门,加入这一场人鸟混战的战局。
那只大耳朵妖兽见状,连忙唤回了刚才返身攻击丰乐坊内各人的群鸦。一时间无数鸟雀盘旋在空中,笤帚纵是再高,一时也够不着。
能够得着的是张武的弹弓,但他手里的泥丸一转眼就用光了。
群鸦们便无视了丰乐坊内群情激愤的坊民,继续攻击诡务司上空那一层泛着金黄色光泽的罩子。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章家大姐忽然见到有两个纤巧的人影从十字街的另一头缓步走来。她认出了其中一人,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分开人群,并出声呼唤:“赵姐姐,赵姐姐你来啦!”
远处,穿着炼石宫黑袍的赵兰娘陪伴着一位同样服饰的美妇人缓步行来。
她们两人都未提灯,但周身都被笼罩在一道奇异的、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中。
那道光芒源自她手中托着的一枚小小的石子。
大耳朵妖兽还未见到那美妇人的身影,便似感知到了致命的危机,转身便要逃,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哇——”
*
兴庆宫。
当李贺和叶小楼正在研究那层似乎拥有生命的黏膜结界时,李好问置身那层黏膜之内的小世界里,正自暗自琢磨:
早在景教的“主”降神谕提供“三选一”选项,答应出借一件神级法器的时候,查克就曾向他坦白无误地提到过,“背叛之杖”的效果有两层。
“第一层”效果非常明显,就是“背叛”——虽然实际效果与查克当时说的有点出入,但是双方都实实在在地出了“背叛者”:自己这边是秋宇背叛,而赵归真那边,则是被赵归真活生生占据的那具,周贤的躯壳、身体背叛,令赵归真无法控制。
然而就在李好问决意要夺下“神律之磬”,然而他在伸手触及这枚上古神器的同时,就进入了背叛之杖所营造的“第二层”效果。
若说“第二层”的原则,李好问认为可能与“所求”有关。
因为在这一层里,李好问变成了“神律之磬”,而赵归真则变成了“李好问”。
他成了他想要的,对方也成为对方想要的,如此一来再对决,就很公平。
“嗯,或许这一层的原则还有‘公平’……或许还有‘裁决’。”
李好问看了一眼那手持天平、蒙着双眼的石像。
若是其他对手,被拖入这一层,可能确实能相对公平地决出胜负。然而到他和赵归真这里,事情好像出了岔子——
身为“神律之磬”,李好问当然可以一击轰出,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就相当于轰死自己的身体。双方处于必然“同归于尽”的状态。
但在李好问几乎出手的节骨眼儿上,赵归真喊了停。
而石像裁判也同意了,并且封住了李好问对赵归真的攻击线路。
“李司丞,你如果答应贫道一个要求,贫道可以成全你的心愿!
“只要你一声答应,贫道可以立即撤去对你诡务司的攻击——”
石磬李好问一声不吭。
但他很快发现,身为一名拥有灵性的乐器,他完全可以出声,只不过有可能开口便是音色婉转,而且自带音阶。
“你不就是想要贫道死,要替你的同僚下属向贫道寻仇吗?”
石磬上响起一连串咬牙切齿的音阶:“他叫屈突宜!他叫郑兴朋!”
那些朋友和前辈,不是可以用“同僚”和“下属”两个词就能随便指代的。
“呵呵,李司丞,贫道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团不愿散去的魂魄。如果你同意这个请求,贫道可以立刻化烟、化灰,从这个世上立即消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石磬发出“哼”的一声。
事实上,此刻李好问的感知正向悄悄向那座石像那里转过去。他想知道对此建议,“裁判”是何反应。
他身为一枚石磬,并无“眼睛”这个器官,倒也不必担心赵归真察觉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李好问发现石像手中所持的天平正一上一下地晃动着,似乎正在衡量。
他紧紧地“盯着”石像那边,忽然发现那石像早先挡住自己攻击方向的那只手,忽然向自己动了动,似乎在示意:请继续。
所以,在这诡异莫测的“第二层”,比试依旧在继续,石像依旧作为裁判,随时准备仲裁?
“讲!”
石磬终于发出了一个像样的音符。
“还是那句话,贫道已死,因此贫道所做之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贫道实无任何一点私心,只是真诚希望你能够答应……”
石磬没有做声。
“……说服天子,延续武宗之策,继续灭佛,驱逐一切外来信仰,唯道、儒两家独尊。如有不服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