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39)
却是楚听莲的声音。
车马一面疾驰,这名倚云楼凤魁一面探出身体,向李好问等人大声招呼:“诡务司诸位长官,且慢。”
她用了较为含糊的称呼,免得暴露自己与诡务司的密切关联。
但眼看就要敲更鼓了,楚听莲竟然离开平康坊,且准确无误地追到兴庆宫跟前来,本身就透着极不寻常。
李好问果然住脚,向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
秋宇也假做完全不清楚楚听莲与诡务司的联系,冷着脸站在原地。
倒是经常出入平康坊的李贺迎了上去,在楚凤魁的花车前头停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便取了一只匣子,向李好问这边赶过来。
李好问接了那巴掌大的匣子在手中,心头忽然一紧。
此刻他满眼晃来晃去的,都是昨夜梦中所见的场景。不知为何,他生怕打开这匣子里盛的就是卓来的一对血糊糊的眼珠。
这或许是“危险预感”的另一种形态?——李好问迟疑着,托着匣子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一时间两旁的金吾卫也有些发愣:刚才还这么大本事的诡务司司丞,此时此刻,托着一只来路不明的精巧匣子,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不敢打开?
“李司丞!”秋宇沉声提醒。
李贺歪着头,抿嘴望着那匣子并不说话。这位忽然伸出手,从李好问手中抢过匣子,打开了,再递到李好问面前——
里面是一枚御赐的令牌,如有人想要持此牌进入兴庆宫,无人可以禁止。
第 111 章
金吾卫将那匣子里的令牌仔仔细细地检查过, 确认确实是皇帝陛下颁给官员的金牌,凭其可自由出入九重宫禁。
这下子金吾卫们再也没有可以阻拦李好问一行人的理由,只能老老实实地大开兴庆宫宫门, 将李好问一行三人迎进去。
楚听莲坐在宫门外那驾大车上,兀自探出身体, 远远地目送那几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忍不住喃喃默念:“各位, 千万要小心啊!”
兴庆宫宫门这里,却又出了些幺蛾子。
李好问等人进去之后, 宫门眼看就要关上,却似乎遇到了一点阻力。原本向内打开的宫门要关的时候却拉不上了。
几名金吾卫一起挤在宫门前,同时奋力拉着门环,好不容易才将这门关上。
“咻——”
这点小事,竟然累得金吾卫们满头大汗。
众人停下来擦汗的时候,谁也没有留意到他们面前的青石板地面上, 陡然出现了几个沾染着细微灰土的足印。
本就是天光浅淡的傍晚,这些足印落在青石地面上极不明显。金吾卫们谁也没留意, 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戍卫宫禁。
一炷香的工夫, 忽然有个金吾卫身体一歪, 随即大叫一声, 抱着肩膀坐倒在地。
金吾卫统领与其他同伴一起上前查看,就听那金吾卫骇然叫道:“刚才有人踹了我一脚,然后踩在我肩上。”
那统领脸一沉, 就要斥道:“胡说——”
然而另一名金吾卫也随之叫出了声:“真的, 小魏肩上真的有一个足印,这么大, 该是个男人的……”
话犹未完,金吾卫统领已在下令让手下们噤声。
随即有瓦片响动的声音从他们头顶的宫墙上传来。
这回, 轮到所有金吾卫们面面相觑了。
早先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年轻人颤声道:“会不会是……‘鬼’?”
众人的眼光顿时一起朝兴庆宫宫门那里看过去。人人面色苍白,眼神惊恐,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刚刚进去的一行三人——他们来自“诡务司”,那衙门还有一个别称,叫做“鬼务司”。
*
诡务司本司内,章平坐立不安,紧张得无以复加。
他走到门前,抬头看看天色,又伸手去试了试空气有多潮湿,最后终究是叹了一声:“快要下雨了啊!”
此时此刻,章平很有些担心,就怕天气的变化对李好问等人的行动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诡务司正堂深处的吴飞白。
那名专职占卜算卦,堪舆风水的诡务司协律郎,面前摊着各种各样的占卜用具,满手抓的都是蓍草,正在紧张地算卦。
章平不太忍心眼看着司里的年轻后辈被吓成这样,小声劝慰道:“别算了,你算自己是算不准的……”
章平这话也算是有些依据:“用林大学士的话来说就是你太主观了,占卜者必须保持客观,毕竟俗话说了,‘关心则乱……’”
吴飞白却抓着两手蓍草,满头大汗,满脸骇然,似乎根本没听见章平的话,也完全没办法与他人交流。
*
兴庆宫中,秋花惨淡,偶尔有几声秋虫鸣叫,打破了此处的一片死寂。
天色渐晚。玄青色的天空中涌来大片大片浓密的黑云,遮蔽了天边的最后一抹夕照。
远处,太极宫、承天门处一片灯火通明。兴庆宫内与之对比鲜明,只在勤政务本楼上,悬挂着几盏宫灯,忽明忽暗。
李好问置身兴庆宫内,龙池跟前,难免心潮澎湃。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找到献祭给那伽的鱼脍,从而得知那伽已完成最后一次“化形”,成为拥有三头的上古妖兽。
这里也是他最后一次在现实时间里见到完全清醒而且安好的屈突宜。
虽然当时距今也没有多久,诡务司里已是物是人非了。
李好问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尽数按在心底,不让它们干涉自己的心神。新的问题与分析就渐渐地一层层被剥出来。
过去李好问一直回避去深究“勤政务本楼”的真相。
但此刻,各种线索全部汇至他脑海中——
一、这里曾经出现过踏影蛊;
二、郭太后就在此暴死;
三、身为罪囚、早已“身亡”的赵归真却可以自由出入兴庆宫,在龙池畔完成他那场罪恶阴谋的最后一环。
——就在刚才,赵归真也通过那枚令牌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这种自由进出的“特权”来自天子的恩赐。
因此,李好问心里很清楚,应当对那一夜长安城的劫难负责的,除了赵归真以外,还另有一个人——天子李忱。
天子一早就知道赵归真有所谋算,但他没有提醒任何人,反而给赵归真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恐怕正是这个“交易”,令天子顺利度过了郭太后以死相逼的那一关。
此刻李好问再回忆起那张儒雅的中年人面孔,那副和蔼而温煦的表情,才明白那其中究竟藏了多少的摇摆和算计。
但李好问很清楚,他至少还需要再利用一次李忱。只有利用这位帝王,他才能够更加顺利地解决掉赵归真。
此刻,他站在兴庆宫龙池跟前,望着自己的倒影——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秋宇和李贺。这倒影背后渐渐多出一道深黑色的背景,那是天边压顶而至的浓云。
就在这时,龙池对面,勤政务本楼上忽然光芒大盛。
明亮的灯火映亮了高楼临湖的这一面,映出了立于楼宇之上那个身穿蓝色襕衫的年轻人身影。
“是周贤!”
诡务司三人瞬间全都认了出来,毕竟周贤的画像在司内传看了多时。
这确实是周贤,面目五官与画像上一模一样。
但是周贤的那对眼睛——李好问如今的视力绝佳,能够看清周贤的眼神——那眼神无比浑浊,却又无比狠辣,透着狡诈与老谋深算,绝不是一个向往修仙成道的长安年轻子弟应有的眼神。
李好问心头忽然一阵恶心。
他想起了上次附在鸿波身上的赵归真脑袋——很显然这次赵归真没有选择在尸体上附身,而是夺舍了一个活人。
就这样,先是用某种虚无缥缈的希望笼络住不谙世事的单纯灵魂,然而不知廉耻地占据了原属这个灵魂的身体。
“李司丞!”周贤模样的赵归真居高临下开口,嗓音确实属于年轻人,但是语气却老气横秋,而且端着架子,隐约透着无比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