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93)
“师妹这是修德,我比不上。不过,人只养心也不够,还得服食黄精、善于饮食。”虚白散人在奉玄手腕上捉了一把,说:“看奉玄瘦的,山风一吹都能吹跑了,回来得多吃饭,我过几天就下山,买两块三净肉。”
奉玄说:“我下山之后每顿饭都认真吃了。”
隐微药师说:“师兄看看,奉玄是不是长高了。蜀人称少年人长高叫‘抽条’,长个子的时候本来也瘦,你日后看着他多吃些饭。”
虚白散人觉得奉玄似乎还是和自己差不多高,说:“我看是太瘦了,所以显高了。”
奉玄说:“师兄,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我在山下遇到了一个自称紫元真人的人,他说自己活了两百多岁。师兄,你说要人是好好养生,能活多少岁?我想着活到六十岁就算大岁数了。”
虚白散人说:“你都入道了,当然要想着长生不老嘛。”
隐微药师问虚白散人:“师兄觉得自己能活多少岁?”
虚白散人说:“嗯……怎么也得两百岁吧。”
隐机观道门向来不忌讳说死,奉玄一听师兄说出来“两百岁”,笑着说:“我估计活不了那么久,师兄记得到时候给我扫坟头。”
隐微药师说:“我也拜托师兄,师兄也记得给我扫扫。”她把收尸的事情拜托给韦衡,现在又找到了扫坟头的人,觉得自己的后事安排得不错。
虚白散人说:“你们两个……扫什么坟头。师弟,你先养好伤,给堂庭山扫地。”
作者有话说:
又下雪了。在雪中念诵佛的尊名,所有听闻的人也会消去一切罪愆。
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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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说贺兰奢去世之前”,买定离手,贺兰奢__。
A.死了,奉玄听说的就是事实。
B.没死,奉玄听到的只是传言。
第74章 堂庭1
裴昙的心事
三月初五,堂庭山山桃花开花,奉玄左臂上的伤口完全愈合。
怀风散人曾说让奉玄做好左手不能再用的准备,伤口愈合后,奉玄试着活动左手,情况比预想得好一些,他的左手还有力气,依旧能够拿剑、拉弓,只是手指没以前那么灵活有力了,拿剑时间久了,整只手会颤抖发麻。
雪岩药师说也不知奉玄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他运气好,遇见了怀风散人给他缝合包扎伤口,可是他运气也不好,否则也不会受伤了。用剑容易损伤手腕,她让奉玄少用左手使剑,多养一养左手,说再养一养,左手应该还能再恢复一些。
清凉山人听了师妹给爱徒奉玄的建议后,亲自给爱徒削了一把竹剑。奉玄跟着他修习剑术,左手剑术最精,他知道奉玄不可能放弃用左手练剑,然而刻意剑是一把铁剑——剑越重就越容易伤到手腕,他想奉玄许久不用刻意剑,可能会觉得剑重,就用师妹从蜀川千里迢迢背回来的竹子削了一把轻便的竹剑,让奉玄在山上用左手练剑时用。
清凉山人不好白用雪岩药师的竹子,既然用了竹子,就派了虚白散人去给雪岩药师碾药。雪岩药师说:“同门之人何必互相劳累。”不要虚白散人,要人参,清凉山人只好交出了自己新得的养生人参。清凉山人失了人参,不过很快又得了一枝新的人参:裴昙又来了一次堂庭山,替父亲给清凉山人带了一枝人参。
裴昙去年与父亲同来堂庭山,裴昙的父亲向清凉山人问仕隐之道,最终决定出仕——太子与齐王关系缓和,也正和他有关,他今年没有时间亲自来堂庭山,就托女儿带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替自己问候清凉山人。清凉山人不打算收礼,裴昙说父命难违,她送不到就是不孝,硬是说得让清凉山人收下了。清凉山人回了礼。
隐微药师和雪岩药师去了山下的镇上,去给人们看病。裴昙见完清凉山人,见隐微药师不在山上,就去了松风台找奉玄,见到奉玄时发现奉玄眼睛上蒙了一条纱带,愣了片刻。
奉玄听见步摇上的珍珠轻轻撞击发出的声响,知道裴昙这次没再穿男装,他与裴昙互相问候寒暄,招待裴昙小坐。裴昙只留下了一位婢女,让剩下的侍从都去门外等着自己,自己和奉玄在廊下闲坐。侍从出去后,裴昙半开玩笑对奉玄说自己这次亲眼见过扶风郡王了,奉玄问:“我们长得像吗?”
裴昙说:“看不见你的眼睛,我突然也不知道了。”
奉玄说:“想来是不像的。”
天清风暖,裴昙让婢女给奉玄倒了一杯清水。水是她特意从南方带来的惠山泉水,其水澄澈无尘,清凉微甜,向来受到爱水之人的推崇——曾有隐士爱其清味,特意结庐溪边,汲水煮茶,并题诗曰:“寒斋夜不眠,瀹茗坐炉边。活火煨山栗,敲冰汲涧泉。瓦铛翻白云,竹牖出青烟。一啜肺生腑,俄警骨已仙。”①
奉玄喝了一口清水,只觉得水味确实清澈,舌尖隐隐回甘,“水是好水,”他捏着玉杯,问裴昙:“善信有心事?”
裴昙说:“哪里有?”
奉玄说:“不知道哪里有,但是觉得有。”他觉得裴昙说话时的语气似乎没有去年时那般轻松了。他想了想,问:“善信的表妹身体还好?”
裴昙说:“劳烦小道长记挂,她……一切都好。”
“那我猜善信这次是为自己烦恼。”
裴昙笑了笑,说:“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奉玄说:“我没睁着眼。善信带来的水好,我喝了心明。”
“小道长本来就心明。或许是为我自己发愁。我父亲选了前途,我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裴昙犹豫了片刻,说:“回去之后我要嫁人了,我不太想嫁。”
春风将松风台的轻纱吹得鼓起来,台下松声轻响,风似乎有了形状。香炉中燃着清随香,香气清冷,那股冷意也散在风里。
裴昙说:“人们说我未来的夫婿是个好人,可我不认识他,心里不安。”
奉玄说:“不认识……也能成亲吗?”
不认识当然也能成亲。就在过去的一年里,裴昙渐渐意识到,她的兄弟可以做自己,而她好像必须先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然后才能是自己,这让她无端地感到恐惧——在女儿、妻子、母亲等等身份的约束与规训下,她还会是原来那个自己吗。
裴昙对奉玄说:“是我忘了。你长在山上,当然不知道很多俗事。世间就是这样,有很多夫妻成亲前互不认识,我们不必是自己,只是一个顶着家族姓氏的傀儡,两相结合……为的是要保住尊贵的姓氏。人不尊贵,人因姓氏才尊贵,没了姓氏,什么都不是。男人还好,一直有自己的姓氏,可我是个女人,我成婚前是裴家的女儿,成婚后就成了别人家的夫人,没人记得我到底叫什么。”
奉玄说:“善信,我已入道,没有姓氏了,我和师父、师姑关系很好。你不必……太过失落。”他说着说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裴昙,因为他发现裴昙说得没错,女人很少留下名字,他母亲和第五内相是手握权力的女人、让男人敬佩和害怕的女人,所以她们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奉玄想起了到夫人,他在鹿施郡郡城住了很久,其实他不知道到思颜的夫人究竟姓什么,她自己的身份被丈夫的身份掩盖住了。
裴昙说:“其实我羡慕你呢,我也想像你和你师姐那样,直接扔了自己的姓氏。所谓家族之累,有时……太累了。”她问奉玄:“小道长知道成亲之后要做什么吗?”
奉玄说:“嗯……相敬如宾。”
裴昙又笑了,“奉玄,我真是愿意和你说话。”她说:“成亲之后,自然是要生子了。我不想。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当了别人的母亲,被困在家宅里。我很感谢你师姑和师姐,去为我表妹看病。我表妹体弱,但是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已经许人……夫家想要儿子,她没办法生育,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委屈,身体更不好了。她才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