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89)
“会稽崔生嘴里嘟囔:‘士庶有别,你高嫁了我,死也是士人的妻子了,也该满意了,就别耽误我娶高门的新妇。’说着把娘子推进了海里,张富户从空中游过去,崔生手里还攥着那被推下去的娘子的珍珠扣,来不及扔,他看见一个黑影飘了过来,原来是条巨大的金色纸鱼,眼睛会动,嘴巴大得能吃人,吓得头发倒竖,战战兢兢后退,转头就要逃跑。张富户怒从中来,呸一声吐出了刚刚吞下去的月老像,那月老像挡住了崔生的退路,张富户一口就把崔生吞进了肚子里,立刻转头冲进海里,去海里捞那掉下去的娘子——他是条纸鱼,在海里游了不久,蜡烛灭了,身上的纸也七七八八化开了,张富户这时看见了那掉下海的娘子,咬住那娘子就冲上了岸,那娘子吐出几口海水,看见大鱼,忽然叫了一声:‘爹!’
“张富户惊愕至极,忽然就醒了,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身在鱼形灯笼下面,那灯笼还在他家里,他手里拿着一截灭了的蜡烛。他家家仆叫:‘爹!’张富户说:‘怎么了?’家仆说:‘您刚刚说要点灯笼,踩到地上的雪,摔了个大屁墩,晕过去了。’张富户说:‘胡说!’又一个家仆跑过来叫:‘爹!’张富户说:‘有话说话!’那家仆说:‘娘生了!您抱千金了。’张富户忽然觉得想吐,吐出来了一个珍珠扣。
“各位听客且听我说,俗话说欲海难填,张富户做梦,差点在海里淹死了——这人心向来都是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哪知道什么叫满足。那珍珠扣又牵出……”
筚篥呜呜地吹,奉玄的意识渐渐昏沉,脑海里有条巨大的纸糊金鱼到处游来游去,鱼目乱转,十分诡异,最后吐出来一个珍珠扣。奉玄心想,哪来的珍珠扣,莫不是在做梦,然后就从梦里醒了。
奉玄只是短暂地趴在桌上眯了一下。故事讲得一般,佛子没怎么听那说话人讲故事,只一直看着乖乖睡觉的奉玄,察觉到奉玄醒了,自己也回了神,掏出钱放在桌上,说:“讲得很好,静心安神,能使人安睡。”
奉玄趴在桌上,被佛子一句话逗得闷闷地笑。
作者有话说:
①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邶风·北风》
②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
“得鹿”句关联《列子》蕉下覆鹿的典故,郑国樵夫打死了一头鹿,藏在蕉叶下,后来忘了到底把鹿藏在哪里了,就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奉玄有一个师叔名叫“蕉鹿”,其名就出自此典。一说“蕉”通“樵”,樵夫拿的是樵木。
第71章 雪寒1
霜橙压香橘
听见狗叫的时候,奉玄正在吃霜橙。
每年冬天,许朝都为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发放银盒面脂、口脂、御寒绸缎和霜橙。到思颜的夫人收到朝廷快马送来的霜橙,挑出没冻坏的橙子,给自家的几个孩子一人发了一个,也给奉玄和佛子一人留了一个。奉玄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以往喝完药口中发苦,就吃几粒榛子。佛子收了霜橙,在奉玄喝药的时候洗手剥了橙子,自己尝了一瓣橙子,觉得不算酸涩,就给奉玄递了一瓣,让奉玄吃了缓和口中的苦意。
刀尖破开橙皮,酸涩的橙香在空气中弥漫开,奉玄喝完药,闻到一阵香气。佛子的指尖沾着橙香,喂奉玄吃了一瓣尚带凉意的橙肉。
奉玄被橙肉凉得挑了一下眉,他怕佛子把橙子全留给他,说:“好友,我不吃了,你自己留着吃。”
佛子将橙子切好,放在瓷盘中,撒了极细的白盐,细盐可以冲淡橙皮留下的酸味,让橙肉显得更甜。他用帕子擦干净手,说:“一个橙子罢了,我家不缺这个。”
佛子所言不虚,他家从来不缺桔子橙子。佛子姓第五,第五家是许朝头等高门,与诸位皇帝关系亲密。高宗的发妻恭哀皇后是第五家的女儿,高宗怀念发妻,不立新后,一日整理旧物时看见发妻抄写的《武陵赋》,就让人在武陵汜水边种了一千棵桔树、一千棵橙树,每年桔子橙子成熟后派飞马给第五家送香桔霜橙。
第五一家圣宠不倦,恭哀皇后是佛子的姑祖母、佛子祖父的姐姐。佛子的祖父本名第五贞吉,从父亲第五知明处降等袭郡公之爵,入仕后曾任殿中侍御史、户部员外郎、中书舍人,英年早逝。陛下怀念第五贞吉,一直没忘了哥哥送给第五家的两千棵树,每年都特意关照此事。佛子的祖父担任过中书舍人一职,佛子的姑母第五琼也担任此职,被陛下称赞“干父之蛊”。
奉玄吃了橙子,忽然听见外面有狗在叫。到思颜没有养狗,奉玄听着那狗的叫声有些熟悉,一个东西冲了过来,吓得婢女尖叫了一声。
婢女尖叫后,屋外有人隔得很远喊了一声:“冲雪!”
奉玄伸手,摸到了狗毛,冲雪汪汪叫着拿头去拱奉玄。
佛子对冲雪说:“冲雪,过来。”
冲雪侧头看他。
奉玄看不见,佛子却看得清清楚楚,冲雪要变成“冲土”了,浑身脏兮兮的。
奉玄听见脚步声,向着门口的方向抬头,说:“心准哥。”
“哎。”韦衡打了个响指让冲雪过来,和佛子打了招呼,对佛子比了噤声的手势,对奉玄说:“奉玄,我身边还有一个人呢,猜猜。”
奉玄说:“高大哥。”
韦衡说:“高勒要是在,我也不头疼了。冲雪看见别人家拆房子,高兴得冲进去滚了一身土,我懒得给它洗澡。”
站在韦衡身侧的隐微药师说:“奉玄,是师姐。”
“师姐!”奉玄听见隐微药师的声音,立刻喊了一声“师姐”。他忽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该觉得高兴,的确也又意外又高兴,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又隐约察觉到一丝酸涩,师姐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他现在这样不好见师姐呀。
隐微药师说:“在呢,师姐陪你。”
隐微药师和佛子相互问候,她再三谢过佛子,要为奉玄看伤。奉玄请师姐先为佛子看伤,对师姐说:“师姐,我有你来看我,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好友就只是陪着我,等在一边。”
韦衡听了奉玄的话,说:“你们师姐弟倒是都会心疼人,就是不会心疼我。”他对佛子说:“第五公子,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带奉玄他师姐来看他,也是为了找你,你要找的剑,我替你找回来了。”
韦衡向门外看了一眼,一个士兵拿着被黑布裹着的剑走了过来,将剑递上。
“看看,是这把吗?”
佛子解开黑布,解了一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黑布完全解了下去,一把宝剑露了出来。
佛子说:“是这把剑。”佛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师叔的割剑。
韦衡说:“拔`出来看看。”
佛子拔剑,剑身灿烂如银。
韦衡说:“……这把剑断了。”
佛子拔出剑来,这把剑自中间折断,只剩下了一半。
“多谢小韦将军。”佛子说:“我师叔……想必经历了苦战。”
“逝者已逝,你留着这剑吧,剑就给你了。”韦衡说:“你和奉玄要走的时候,我该再坚持坚持,让你们多带几个人走。”
佛子说:“事情与小韦将军无关,多谢小韦将军让两位士兵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两位战士同行,后果难以设想。”
奉玄说:“心准哥,世事难料,你千万不要自责。如果追究起来,只怪我不信你,不信你说卢州险恶。”
隐微药师说:“一场意外,既是意外,就不要争来争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我来看伤。佛子小友,等一下要劳烦你脱衣,我为你看伤。心准兄出去。”
韦衡说:“唉,冲雪,你不招人待见,咱们这就走。”出门时他扫了屋内的婢女一眼,想起奉玄摸了浑身是土的冲雪,对一个婢女说:“带人去打两盆温水,给奉玄和娘子洗手。然后你们在屋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