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126)
“我多年围剿尸群,杀过很多狂尸。我父亲死后,有一次我做梦,梦见自己又在杀狂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部下都不见了,我独自站在中心,周围是无尽的人影,我胯`下的马一抬蹄,带起一层血污,我环视四周,忽然发现原来我不是在杀狂尸,是在杀室韦人,杀我的同族,周围站着的不是狂尸,都是活人。可是那有什么呢,我的同族也曾经杀害同族,室韦人杀室韦人,许人杀许人,室韦人和许人互相杀戮。室韦人和许人不是都是人吗?问我到底是室韦人还是许人,没有意义。我只知道,人有时候比蛆还恶心,只闻到一点点血味儿,看到一点点利益,就开始互相抢夺,不惜杀死所有同类。
“我从那个梦里醒后,突然感到好奇,我好奇要是让尸群来看看人群,人群得有多可笑?尸群同进同退,并不残害同类,人们党同伐异、互相设计,自相残杀。我设计了你,奉玄,你的心痛吗?这就是人会做的事。奉玄,我的好弟弟,你有没有想过,狂尸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世上会平白出现尸疫?我是一个将领,我只需要消灭尸群。可是当我再进一步,真的去面对尸群时,我不敢继续想了,我现在只想消灭它们。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尸群的真相真的只是‘尸群’吗?我怕问到最后,我会发现,尸群是对人群最大的讽刺,尸群除了面目可憎,其实比人群好得多……其实尸群才应该获胜,人应该死。
“我曾经问你为什么尸疫一直不能根除,你回答我说因为狂尸很凶猛。你说的不错,狂尸确实很凶猛。它们凶猛,成群之后更加凶猛。尸群接纳同类,可是它们没有心智,它们有时候就像黄河的水,可以被利用,也可能会冲垮利用它们的人,反噬一切。我说戚屏压下了罗源郡的消息,其实压下消息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这是朝廷和卢州军都希望的,他们都在利用尸疫。朝廷、卢州军之间夹着百姓,百姓的命不算命,只是文书上一笔记下的数目罢了:三万、五万、十万……一条一条的人命,没人真的在乎。我曾经就是这样一条命,不被人在乎。
“朝廷防备卢州军,朝廷需要卢州军平乱,又希望卢州军不要太快就平了乱:太子手腕强硬,戒心太重,卢州军没有完全掌握在朝廷手里,卢州士兵太多,一旦乱平,如果将领主动或被迫生出异心,朝廷就会遭殃。朝廷希望尸疫牵制住卢州军的注意力,同时,朝廷希望自己信任的将领在卢州立功,逐渐收回军功、军权。不止朝廷需要尸疫,卢州军也需要尸疫,我姨母是卢州军的首领,就算她没有私心,这也不代表她可以要求所有卢州将士都没有私心,毕竟有人就是为了名声、权力才来了卢州——卢州军需要通过尸疫让朝廷知道,朝廷无法独自处理尸疫,朝廷不要妄想立刻收回卢州镇军的权力。
“罗源郡最后死了八万人,几近灭城,这不能只怪戚屏一人。罗源郡就像一个傀儡戏台,最初朝廷牵着袁肇的线,要袁肇登台,袁肇治不住尸群,被尸群反噬,所以我作为卢州军将领,得到了登台的机会。罗源郡的博弈,阴差阳错,最后是卢州军赢了。名叫韦衡的狗在罗源郡被累死,它死了我才知道,只当听话的狗没有出路,我不想再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了。”
韦衡说:“奉玄,罗源郡的大乱就是尸疫的一种真相:尸群没有心,可是人有心。功名之心、利禄之心、权欲之心,种种机心。盛世之名,掩盖底层疾苦;将军之名,由白骨累成——我不稀罕名声,我到底有什么心,天地最后会替我见证。尸疫存在的时间越久,就会有越多人生出利用尸疫的心思,到那时候,尸疫一旦失控,那谁都无力回天了。我唯一的心只是……我再也不想让这场尸疫继续下去了。”
韦衡最后说了一句:“我真的累了。”
屋中很黑,奉玄只能借着炭火的微光看见韦衡的轮廓,他看不清韦衡的神色。和尚们在远处唱:“……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
“无祀孤魂,莫争莫夺、莫推莫抢,来受甘露味。”
作者有话说:
《丧尸的形而上学》《丧尸哲学存在论》 著者:Dr. Wei
佛玄在罗源遇到的疯道士是第一个追问尸疫意味着什么的人,他给出的答案是:狂尸是比人更接近圣人的存在。
韦衡是第二个对这个问题进行追问并且尝试予以回答的人,韦衡给出了一个自己不想接受的答案:尸群是人性的反面,人性互相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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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名字
《好友》这本书,从书名到人物的名字,都被读者质疑过,不止一次,我正好在这里正好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名(不只是名字,指一切命名)一定要有含义。我不是起不出来更好听的书名或者人名,但是我希望名更有含义。
在这一章韦衡直接点明了名是束缚、是咒,名一定是有用意的,命名行为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名意味着定义和束缚,是赋予无名之物意义。我相信看完文章,读者是不会觉得主角的名字不合适的,书名也是~
第98章 权变1
崔琬在等一个时机
佛子担心韦衡会派人拦截他的信,所以不敢在卢州境内给韦衡以外的人写信。在离开卢州后,佛子给堂庭山隐微药师写信,信中简述韦衡图谋反叛挟持了奉玄,要隐微药师千万想办法去救奉玄。随后佛子给自己外祖父传了信。安德杨氏,四世三公,佛子的外祖父魏国公杨纯嘏克绍箕裘,大类其祖,也曾担任朝中的宰相,一向以多智著称。
在写第五遍韦衡那天,佛子到达幽州,找宣德郡守陈观复借用朝廷飞书给外祖父传信,陈观复说向佛子射暗箭的前昭武校尉周敦平还在逃窜,佛子根本没心情管那个姓周的校尉。在写第八遍韦衡那天,佛子收到了外祖父回信,魏国公在回信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韦衡既然不派人限制佛子的踪迹,说明他不怕佛子向人告信。韦衡应该考虑过了各种可能:若是佛子不告信,迫于韦衡的压力,佛子必须要杀韦将军;若是佛子告信,朝廷一定会处理韦衡,韦衡既然要佛子杀韦将军,就是宣布了自己与韦将军对立,如此一来,朝廷要处理韦衡、保住卢州,就应当也必须保住韦将军。
第二,韦衡韦德音都姓韦,不论韦衡反还是不反,受益的都是韦家人,因此,魏国公怀疑韦将军参与了这件事,是韦衡的同谋。
第三,朝廷不可能只凭佛子一封信就对韦衡动手,朝廷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韦衡有异心,轻易征讨韦衡,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使朝廷陷入不义的名声中,这是亲自把造反的借口送给韦衡——既忠且义的韦衡看起来就像是被逼反的。佛子的外祖父需要确认韦衡是不是真的写下了打开察坎关的军令,如果证据确凿,那么征讨韦衡势在必行。
佛子收到信,立刻给外祖父回信:不必寻找韦衡提前写好的军令,这个证据太难得到。想要证明韦衡有异心,只需确认鹿施郡郡守到思颜是不是真的死了。佛子在流藻堂的木匣中看见了到思颜的头,韦衡杀到思颜……这件事韦衡做得太猖狂了,也太过分了,佛子甚至不明白韦衡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如果佛子看到的真的是到思颜的头,那么韦衡就犯下了擅自杀死朝廷命官的大罪。
时间一天一天紧逼。佛子的外祖父第二次给佛子回了信,那天佛子第十二遍写下“韦衡”这个名字。魏国公的回信和朝廷的军令一起传到了幽州。魏国公在回信中确认了到思颜的死讯,并且告诉了佛子朝廷的对策:朝廷不打算立刻征讨韦衡,太子命人为韦衡送去了诏书和告身文书,诏书表彰韦衡的功绩,告身文书是一封加官文书,韦衡加官,调离卢州。军令要求幽州、妫州、朔州镇军调兵戒备卢州,宣德作为幽州屏翰,即刻戒严。
比魏国公的回信和军令晚一步到幽州的,是杨家的十个家仆,家仆见到佛子,立刻就摁住了他。魏国公有令:就算把他外孙打晕了、打傻了,也得把他带回长安!他外孙绝对不能再参与这件事了。
魏国公就算派二十个家仆同时看着他外孙,也看不住他外孙。佛子了解他的外祖父。杨家家仆摁住佛子,佛子并不挣扎。魏国公要求那十个家仆至少每天出两个人和佛子同吃同住,一刻不能离开,那为首的家仆对佛子说了这个要求,佛子也并不拒绝这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