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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226)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美强惨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鸠占鹊巢,他占据了房安世的名字,将房安世家中的人一一送去了地府,房安世的发妻、儿子、旧友、连襟……一一死在他的手中。
  朝廷继续杀房家的人,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房安世在静室中等待见自己的师侄。
  房安世……第五岐走进静室,他记得面前的人的俗姓是薛。南沈皇室姓薛,南海郡王的次子叫薛叔莲。许朝高宗时,绍德二年,南海郡王一家投靠了许朝,薛叔莲在北地遁入空门,法名寂照。
  第五岐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房安世抬眼看他,“好久不见了。”他问:“回来多久了?”
  回来多久了?房安世说这句话的语气,与以往在岐山时问第五岐回山多久了的语气很像。
  第五岐说:“一年多了。”
  “从北方回来的?”
  “从东边。”
  “啊、啊……是我忘了,你在写给高平郡王的信上说了这些事了。信写得很好,就是短了些,不肯过多透露自己的经历,只让人知道你是从东边回来的。不过,我看完便觉得一定是你回来了,信写得真的很好,真好……所以我没有把它们烧掉,放在了我的家中。如今它们成了我的一项罪证。你……既然从东边回来,路上可有好风景么?”
  “钱塘有湖,湖上荻花间起风,我听见了雁鸣。”
  “下雪是不是更好?”
  “或许吧。”
  “你回来一年多了……发愿有仙鹿之心,机诈如狐狸狡兔,窥伺如虎豹,动则狠如鼍龙,我师侄乃是非常之人——果然是你,第五岐。”房安世问:“坐吗?”
  第五岐坐到了房安世对面。
  房安世看他坐下,笑了笑,说:“师侄,真不愧是你,竟然还能与我心平气和地对坐。”
  他们二人上次对坐,是于何地、于何年何月?
  乾佑四年年初,寂照上人在岐山为第五岐讲《妙法莲华经》。那一年,贺兰奢学《楞严经》,他打算明年再和老师学《妙法莲华经》。贺兰奢拿着经卷送老师去讲室,寂照上人进门时,他在门外偷偷将蝉蜕挂在了老师背后的僧袍上,然后对屋中的师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寂照上人的衣服后面带着蝉蜕,给第五岐讲经,第五岐那天一直没告诉他,他身上有只蝉蜕。
  山中的溪水上涨,在远处的蛙鸣和流水声中,寂照上人为第五岐解“妙法莲华”四字。妙——心法妙、众生法妙、佛法妙。寂照上人说:“心法妙,《华严经》曰: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一切唯心造,一念心动,成十法界。人生出一个恶念,种下地狱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饿鬼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修罗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畜生的因。①
  一念。大理寺狱的静室之中,没有流水之声,安静得吓人。
  第五岐说:“师叔,你变了。”
  “我变了,自然是变了,相貌变了,心也变了。我没想到,你还肯叫我师叔。”
  心变了,第五岐面前的人,早已堕入修罗之界。
  第五岐说:“你叫我‘师侄’,我自然叫你师叔。我早已见过你多次了,在建业,我第一次见你时,震惊到血肉冰冷,而又满心疑惑;第二次见你,我想杀了你——剥皮抽骨,将你一寸一寸碾碎……挫骨扬灰,不能解我心头之恨。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师叔,我见过你太多次了,我对你的恨愈来愈深,深到……我现在能冷静地坐在这里。”
  “好师侄,你如此恨我,为何还要冷静?不如杀我,让你解恨,也得片刻的痛快呀。噢……我忘了,你是受了佛门的约束?”
  “我不杀你,与佛门无关。我曾经苦练刀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借手中刀剑为我父叔报仇,可是我发现凶手……是你。我在心中问了一万遍、十万遍,你是否稍稍对害了我父亲、贺兰奢、我叔父全家……有过稍稍愧疚。如果你有过愧疚,我杀你,是让你获得一丝心安——你会觉得自己死在了适当的人的手里、死得稍稍赎罪了。师叔,我不想让你有丝毫心安,我不原谅你,所以请你死吧——死在国法之下。你不只对不起我,洛阳陷落,你对不起天下人。”
  “哈哈……天下人?哪里有天下人。你既然来了,人证物证都在,我不想再狡辩了,陛下想听真相,我也愿意说出来,可他受得住吗?有些事情,其实还是不知道更好呀。比如,好师侄,你要知道,面对仇人,你的怒气还远远不够——都有谁死了,你所说出的人太少了:你的师姑阿那耆尽宁最先死在我的剑下,然后是你的父亲,然后是白马寺的昙澈上人,然后是房安世的家人——我将染了痢疾的人的物件送给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们相继去世,还有谁呢……你的好师弟、我的好学生,他所憎恨的荀淳名一家,还有好多人呢,一些小角色,我已记不清了。有些人是我亲眼看着死的,而有些人因我而死,比如你叔父一家、无数洛阳人,还有……你母亲。”
  “我母亲。”第五岐望着房安世,双目赤红。
  “是,你母亲。我亲自安葬了你母亲。清明已过,中元节时,你不想见见她,给她扫墓么?不过,我只有她的头,乱世之中,只有头能方便地带在身边。”
  “薛叔莲!”第五岐一把拽住了房安世的衣领。
  “薛叔莲……这是个可笑的名字。”房安世抓住第五岐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你愤怒了,师侄。”他垂眸说:“贺兰奢的右手也在我这里。”说完又看向第五岐,“他死了。”
  第五岐收回了手,冷冰冰地看着薛叔莲,忽然说:“师叔,我若打你时,你要咬紧牙齿,否则把牙齿吞到肚子里,不好受。”
  房安世说:“那我好奇,你会在听到哪里时动手?”
  “你不断杀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
  “是……也不是。你我二人曾经对坐,你那时还年少,向我问道。道……这字很奇妙,人秉一道,然后行走世路——如今,你我又对坐,我已不信佛道,也不信仁义了。道,我杀人,是为自己铺平道路,是悟自己的道。‘道’这种事,就像‘笑’一般,有些人看见可笑之事发笑,以为这就是笑了,他以为自己主宰了自己,让自己笑了,殊不知这是因外物而起的笑……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发之笑是何模样。世人谁解佛陀拈花一笑之笑?‘道’便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行走世路,没有坚信的道,那只算是活着,要被外物推挤,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向前向后走——那些人其实与尸群差别不大。”
  “师叔之道,已是魔道。”
  “不,师侄,我未入魔道。我倒真希望自己还能相信,这九泉之下能有亡魂、能有地狱。然而我举目所见,无非一片废墟。”房安世说:“佛道,满纸荒唐谎言,是弱者自欺欺人的道;仁义,假仁假义,是欺世盗名者愚民的仪式。佛门的善恶轮回与儒门的仁义轰然倒塌,经义教条的大厦瞬间倾覆、灰飞烟灭,我所见之世界,无彼岸、无来世,无善恶,只是一片废墟——唯有强力能筑基其上。师侄,你说魔道,其实这世上本无善恶对错,又何来魔道与正道?”
  第五岐坐在房安世对面,他们之间隔了十年的光阴。十年之前,寂照上人为第五岐讲述佛法,如今,他已抛弃了佛法。他看着眼前的房安世……一张略显陌生的长相,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个黑白颠倒的倒悬世界。
  房安世说:“好师侄,善恶乃是道德的评价,而道德本就是虚伪的,是欺世盗名者党同伐异的工具。唯有强弱,乃是世界无可变异之秩序。我是强者,我已预料到当我倒下,我所没有做过的恶事会被人们追加到我的身上——因为人们是弱者,他们惧怕我,为了胜过我,要编撰我在道德上的劣迹,希望借道德的虚伪秩序胜过我、对我进行审判,在精神上获得优胜之感。我呢,我绝不忏悔。我乃是强者,为成我之道,杀一个人不是恶,杀十个人不是恶,杀一国人……亦不是恶。我害死了你的父母,然而时机恰当之时,我要所有挡在我路上的人一一死去,皇帝——我亦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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