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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294)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美强惨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何谓兄弟?在二十多年的生涯中,荀靖之其实不明白何谓兄弟,他曾经将韦衡当作兄长,然而韦衡对他的关爱里掺杂着利用。他同样不会说,他和第五岐是好兄弟,因为第五岐是他的好友、是道侣。
  其实,在荀靖之说出“永不相害”之前,荀彰之也不明白何谓兄弟。对他们来说,对方只是长久地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在长久的缺席中,对方变成了陌生的亲人、假想之敌,或许也是自己存活于世的另一种可能性……
  荀靖之曾说过一句“永不相害”,当这句话被说出时,荀彰之放下了对荀靖之心防,不知道为什么,荀彰之就是相信他的弟弟说的是真的。现在他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扶住了他,于是他不再紧绷着身体,借着对方的搀扶放松了下来。
  弟弟,这个词很奇怪。荀彰之有很多表兄弟,他们都是弟弟,可他对他们没有太多的好感。荀彰之的身份很尊贵,这不意味着他活得随心所欲,相反,他活得并不容易,许朝臣民深深爱着母亲,他年幼时分享了母亲的无限荣光,被母亲庇护在身下,然而这光芒一朝陨落,在黑暗到来之刻,他被推到了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母亲离去时,荀彰之的年纪不大,那时他的一众表弟们比他更小,可稚子说出的冷言冷语,实在是冷言冷语,讽刺的话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他出生后没有了父亲,后来又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外祖父被困在深宫之中,姑母被逼死……
  荀彰之在年少时便体会到了从云端掉下来的感受。他厌恶哀太子的儿子永隆,事情或许无关永隆,但是永隆确确实实取代了他的位置。姨母要他小心饮食,他不敢吃哀太子送来的东西,后来连姨母送来东西,他也不敢碰一下。
  他本来是一个强盛的朝代的后继者,他以为自己需要防备的只有他的亲弟弟——只是一道预言,他以为自己的命运正如许朝的国运,广博深厚,将有无限希望。然而。
  然而。
  一只天手拨弄风云,它轻轻屈指一弹,他便失去了一切。
  如今,兜兜转转,他又即将成为许朝的继位者。
  在此刻,他有兄弟。
  荀彰之和荀靖之一同在兰陵郡住了两天,荀彰之请舞者为他们跳舞,将自己的华丽的衣袍赐给舞者,告诉他的弟弟,当初他们的父亲就是这样引起了母亲的注意——戴花冠子的男舞人跳庄周梦蝶之舞,因衣袖窄小,举止不类蝴蝶,落落大方的贵族青年脱下了纱袍,让舞人穿上继续跳舞,舞人再举手时,栩栩如蝴蝶。母亲记住了庄周梦蝶之舞,也自此记住了那洒脱的青年,那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蝶梦虽轻。
  在这短短的两天中,荀靖之从哥哥的身上隐约窥见了父亲的身影,父亲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为人潇洒,通晓音律,能说图伦语,最爱横吹乐府;母亲脱离开他的模糊的回忆的束缚,在哥哥的话语间,行走在更广阔的世界中——她不仅仅出现在深宫中,也出现渭水河畔、手足或名士的宴会上……
  荀靖之从荀彰之身上找回了早已变得淡漠的至亲之情,一如他将这样弥足珍贵的东西带给了他的兄长。
  作者有话说:
  ①《小雅·常棣》
  ②《论语》


第206章 淮泗1
  长江,淮河,黄河
  荀靖之和荀彰之一起在兰陵住了两天,荀靖之从自己的哥哥手里接过了北伐事务。赵茂比荀靖之晚到兰陵一天,在建业时,他向曹霸道歉,曹霸让人把他从牢狱里放了出来,把事情告诉了荀靖之。荀靖之身边正缺可用之人,他让赵茂直接到泗州来。
  赵茂离开建业之前,曹霸让他替自己给高平郡王捎一壶好酒。曹霸面上冷得厉害,在赵茂要走时,对他说了一句:“活着回来。”
  作为武将,曹霸对一个曾经在自己背后拿刀指着自己的人,说出一句“活着回来”,已是最高的祝愿。
  赵茂到达兰陵后,荀彰之为荀靖之引见了一些官员和将领,赵茂一同见了众人。荀彰之给了赵茂新的武职,劝勉他在北方立一番功业。荀彰之将自己的几个心腹官员留给了自己的弟弟,他和荀靖之两个人既然是孪生兄弟,众官员倒是省了不少事,他们不必去记新来的长官什么样——新来的长官,长得和荀彰之几乎一样。
  十二月二十一日,荀彰之准备返回长江之南,回去见陛下。荀家人病的病、伤的伤,生离与老病死的恶兆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围困了宗室,使宗室萦绕上了萧索的颓气。陛下身侧少有至亲之人,荀彰之该回去了。
  陛下因身体抱恙,依旧留在秋浦,近来常常晕厥。陛下亲自写了一封信,字迹如故,可是信的内容不太好:陛下说自己每日难进饮食,他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变细了,变成了针尖那么细,吞咽的动作让他感到痛苦,可是他整个人看着却比往日胖了——那是虚浮的水肿。
  人在疾病的折磨中,失去了原来的样貌,陛下的腿肿起来后,比原来粗了将近一倍。
  陛下在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不会好起来了。他开始回避录公等人,日日要荀粲带剑携弓守在自己殿外,又叫了裴昙——他曾经的恩人的女儿——陪在自己身侧,他向她回忆她那忠诚仁厚的父亲,廷贤啊……他的陪伴曾经让陛下感到了毫无背叛风险的安心。
  陛下要裴昙给自己讲讲她父亲的往事,有时会要求她记下自己清醒时说的话,不时拿给自己看。
  陛下想把太子定下来了。谁都不能再阻拦他,他的私心也不能再阻拦自己了。
  这是为了许朝的命运。
  许朝是该有一位名正言顺、年轻有为的后继者了。
  陛下趁自己神智清醒,采纳了妹妹的建议,让荀靖之接替荀彰之留在泗州,下诏叫荀彰之回来。
  荀靖之到达兰陵郡那天,荀彰之到城外接他。几天之后,主客换了过来,他送荀彰之从那里离开。荀彰之身体有伤,没有骑马,他是乘车离开的,他上车之后,荀靖之就看不到他了。荀靖之只能注视着一辆车,车往前走了。
  一队车马向南方出发,旌旗在寒风中摇动。
  荀靖之目送兄长南下,那风中的旌旗将一同前往长江南岸。长江、淮河、黄河,意味着三种命运:他的哥哥和舅舅在江南,他留在淮河以北,而第五岐在黄河之北。
  荀彰之走了。荀靖之知道,这次自己不是身在郢州那样的地方了,他留在陌生的泗州、陌生的兰陵郡,除了自己的勇气和决心,以及一个阿质达显外,似乎一无所有。
  五岐兄何时回来?
  他抬起头,眸子中倒映着一道亮影。他再次感受到了尸群冰冷的目光,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活人,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或许窥视的不止是尸群,关西已经太久没有发出声音了,泗州之东是亳州,亳州已与被伪朝侵吞的土地接壤。不祥而危险的预感在荀靖之的心中蔓延,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它不是不存在,只是尚未出现。
  压力重重。
  那面挂在荀彰之车前的亮眼旗子久久出现在荀靖之眼中。一面锦绣之旗,淋雪之后,又被风吹动,在风里摇摇晃晃。那面大旗,似乎暗示着一种命运。
  十二月二十五日,时间已过小年,临近年底。荀靖之在为亡故之人烧过纸后,去了一趟军营。此次北伐征集的士兵,多有南方人,从未到过北方,过江之后,因准备不足,手足冻裂。更有甚者,冻掉了脚趾。荀靖之在军营中巡视后,向一众士兵保证,军中将补发滋润手足、防止冻伤的油膏和棉衣,再补发一个急救小包。
  荀靖之在北上前,已留信托陈公绥想办法替他找油脂,找到后送往泗州。当初荀靖之在卢州军中认识了一个小士兵,他已经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但是记得他会替姐姐卖防冻手油膏,他说有的是人买——卢州是苦寒之地,荀靖之在那时便记住了要防冻手这件小事。
  陈庆带兵出走、荀彰之坠马后,将士间的互不信任和不和隐隐扩散,军队不愿意再往东走,众人都想把东边的尸疫拖到明年,等拖到出了年关,再去处理。明年又是新的一年了,这是一个开始,旧的坏的运气似乎已经归零,众人又会有无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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