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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293)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美强惨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他发愿,他将在到达泗州后去拜访一间道观,并供养它。他希望自己能在泗州见到一个平安无恙的第五岐。
  十二月十九,荀靖之到达了泗州的兰陵郡,见到了自己的哥哥。荀彰之在写给荀靖之的信里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是摔伤的地方还有淤血,荀靖之看见了他,见他面色如常,似乎确实没什么事。
  荀靖之到达兰陵郡时,荀彰之到城前迎接了自己的弟弟,荀靖之向荀彰之行礼。荀彰之在荀靖之行礼后,伸手扶起了他,顺着伸手的姿势揽手抱住了自己的弟弟,拍了拍他的后背。
  百姓在四周围观,观察荀彰之和荀靖之的长相。荀彰之向人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荀彰之的模样看不出虚弱。但荀靖之在被哥哥揽住时,察觉到了异样——他哥哥揽住他后,身体虽然靠了过来,却没有碰到他。是跌伤还在作痛,没有转好吗?
  荀靖之留了心,怕哥哥没有对他说实话。
  荀彰之乘车,荀靖之骑马,队伍向城中暂设的官署走去。
  到了官署前,荀靖之跳下马,去车前等荀彰之下车,荀彰之咳了两声,向侧身跟着的侍从要水,喝过水后才从车里走了出来。荀靖之在进了官署后才后知后觉猜到,荀彰之喝水,是借着喝下去的水把嘴里的血咽了回去——
  荀彰之走进了官署中,带荀靖之去休息的地方,进了官署后,他走路明显慢了不少,走过第一重院落后,荀靖之见他步子迈得不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荀彰之再次咳了起来,他抬手遮住自己的嘴,止不住地咳嗽之后,咳出了血沫。
  血色刺眼。
  荀靖之叫:“哥!”
  婢女捧水请荀彰之漱口。荀靖之吐掉了嘴里的血,漱口之后,在舌下含了几片茶叶祛除血腥气,他对荀靖之说:“没什么大事。”
  荀靖之问:“伤势……怎么样?哥,你该好好休息,怎么还出城接我。”
  荀彰之说:“‘哥’,除了我家八郎,谁这么叫我,都不能让我这样高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见面却不多——你既然来,我肯定是要接你的,况且,咳,我出去走一圈,众人也安心,要不然他们以为我要死了。我脸上傅了粉,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他说着笑了一下。
  荀靖之离荀彰之近了,才发现他哥哥笑起来,右脸有一个很浅的酒窝。荀靖之以为自己是没有酒窝的,看见哥哥有酒窝,忽然好奇自己到底有没有酒窝——是他的酒窝也很浅么,像哥哥一样,所以以往没在意;还是根本没有。
  荀彰之说:“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不过是左肺疼。我问郎中为什么自己左肺疼,又频频呕血,郎中说肋骨扎到了左肺会这样,若是这样,定然不好治。我怕伤势严重,忍痛让他摸了摸肋骨,他摸过之后,说倒是没事,肋骨好好的,是我从马上摔下来,肺里有了积血,这才一直疼——没有大碍,把淤积的血吐出来,我的左肺也就不疼了。不过既然是吐了血,最近脸色会不太好罢了。”
  荀靖之还是觉得不安心,淤血颜色是紫色的,他哥哥吐出的血沫,却是鲜血的颜色,他问:“要不要再看看呢?”
  荀靖之扶着荀彰之往屋中走,荀彰之没拒绝被弟弟扶着,回答说:“见一次郎中,又要解衣、又要穿衣,来来回回还不够折腾我的。况且,被他们摸来摸去,积了淤血的地方更疼了,就算没事,也要变得有事了。我不想看。”
  荀彰之又咳了几声,或许是因为肺疼,他微微蹙起了眉。荀靖之不自觉地也蹙起了眉。他们两个像镜前的人和他的影子,一方的疼痛会映在另一方的表情中。
  荀彰之和荀靖之很好分辨:荀彰之是亲王,披着貂裘,佩玉狻猊,穿了一件领侧缝着极细小的珍珠的赭黄袍,细小的珍珠打孔、穿织都十分不易,缝在隐约有流光赭黄罗上,自有贵气。荀靖之佩玉狴犴,因为是亲自骑马来的,穿了一身藏青色劲装。
  他们两个很好分辨,但是他们两个长得很像。血亲——荀靖之扶着自己的哥哥,在二十多年后,察觉到了至亲的血亲带来的微妙感受。他看见了荀彰之手指上的血,他想,那会不会和他的血是一样的。
  他劝荀彰之再看一次郎中,荀彰之说:“八郎啊,看或不看,都是一样的,我的伤已经是这样了。你若当我骗你,也请当我是在骗自己。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其实也不大信郎中的话,但是不疼的时候,或者有时候我看着呕出的血,的的确确有淤血块,又觉得我该信郎中。你是我的好弟弟,你劝我,我对你说实话。”
  荀彰之拍了拍荀靖之扶着自己的手,看他手凉,让他把手藏在自己的貂绒之下,别露在寒风里,再扶着自己。
  荀靖之扶着荀彰之走进了屋中。婢女早已收拾好了屋子,屋子里有泗州香橼,空气中的香气被暖热,屋帘卷起的时候,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婢女已将炭盆中的冬灰整理平整,在灰上暖着盛了清水的小铜炉。
  侍女伺候荀彰之脱了貂裘,又请他洗手洗脸,荀彰之洗过脸后,留荀靖之坐在自己身侧,让婢女给二人倒水。荀彰之落座时,荀靖之扶了他一把,在他想要放下手的时候,荀彰之笑着说:“扶着吧!”
  于是荀靖之就扶着他哥哥坐在他哥哥身侧。
  荀彰之洗去了傅粉,显出了气色不好,但他的神情是愉悦的,眼睛微微弯着。屋中温暖如春,他的身体也舒服了几分,他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我有兄弟。”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①
  荀彰之一句“我有兄弟”,让荀靖之心有感怀。荀靖之初学《诗经》时,庄宗亲自教他小雅,为他讲棠棣篇。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生死重大时刻,唯有兄弟真心牵挂对方,若有一方下落不明,只有兄弟不管历经多少磨难,也要找到他。庄宗那时对荀靖之讲,他的手臂上有哥哥留下的啮臂痕迹,他出征前,先帝高宗咬了他的手臂,要他一定要平安回来。
  庄宗有一个好哥哥,他自己不是一个好哥哥。皇位冲昏了他的头脑,当高宗宾天,他携皇帝之尊,逼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一时的痛苦与恨意,留下了绵长的懊悔,后来每当他想起手臂上的哥哥留下的齿痕时,他便意识到,自己没能做一个好兄长,他为宗室起了一个很坏恶的头起。
  他希望彰之和靖之是一对好兄弟。
  荀彰之招待荀靖之,问了荀靖之一些建业的事情,他如今身为将军负责北伐事务,于是他提起了他们的父亲太叔将军,和姑母——另一位太叔将军。他们是荀家和太叔家的儿子。他和荀靖之说以后他们等不忙了,他要和荀靖之一起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彰之的孩子尚在母亲的腹中,他和夫人约好为孩子起名叫“从周”,荀彰之从小学儒门经书——郁郁乎文哉,吾从周!②若孩子是女儿,小名就用夫人起的名字,叫颖娘;而荀彰之给孩子起的小名是阿清,“清”是三清之清,荀彰之学儒,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身上能有自己弟弟一般的清气。
  荀彰之说:“我最初还想,会不会你嫂子腹中也是两个孩子呢,像你和我一样。”
  像荀靖之和荀彰之一样。荀彰之和荀靖之的姓氏,遮掩了他们更为亲密的关系,他们不只姓荀,还同是太叔家的后嗣。他们是有着同样的父母血脉的亲兄弟,并且还是一同在母腹中成长的亲兄弟。在出生前、在记忆出现之前,他们曾互相陪伴,共同栖居在母亲腹中,长成于温暖的羊水中,同作一尺三寸之婴,一同分有母亲的心跳声——或许还有母亲的悲喜与各种梦境。
  当羊水破裂,他们降临于世,各自发出了哭声。他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在二十五年前的十一月初四,他们遭遇了自己的出生。出生使得他们不但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彼此。一道真假难辨的预言让他们从此分开。他们甚至很少有仔细看一看对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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