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49)
卢州有许多像代旺这样的南籍北人。卢州是苦寒之地,为了垦荒,许朝曾三次大规模将南朝旧民迁到卢州,大赦之年,犯人也多被迁到此处。代旺健谈,奉玄不好意思一句话都不说,于是问代旺:“尊祖父可还安好?”
“我爷爷吗?我爷爷早死啦。”代旺语出惊人:“我觉得他早死挺好的。”他说:“我爷爷在尸疫出现之前就死了……卢州闹了几年尸疫,十个人里就得死三个人。”
奉玄说:“抱歉。”
“嗐,这有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我爷爷早死也算一件好事。尸疫没有南下,全靠卢州人拿血肉当了围墙。”
代旺将奉玄带到了营帐前。奉玄掀帘进营帐时,瞥见了风里的军旗。那军旗的红色,似乎都是由血染成的。
作者有话说:
①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王维《老将行》
第43章 鹰犬3
收尸人
奉玄在天色将黑之时才再次见到了韦衡。韦衡下午去了一趟范宁郡东南的启水县。
韦衡回营后,让人请奉玄到主帐来。
傍晚风大,军角吹寒,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主帐外跪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士兵,头发花白,看见奉玄走过来,低下了头。
帐外的人传报奉玄到了,韦衡在帐中说:“进。”
奉玄走进了主帐,主帐里摆了两座十五连枝灯台,为了节省蜡烛,只有韦衡左侧的灯台上的蜡烛是燃着的。烛光之中,韦衡在素白屏风前的虎皮榻上坐着,身前的几案上只摆了一个茶壶和一个杯子,冲雪在他脚下蜷着。高勒侍立在韦衡身侧,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西边的榻上,面色白皙,蓄有短须。
韦衡看见奉玄进来,抬了一下下巴,道:“坐吧。”
奉玄坐在了那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对面的榻上,高勒为奉玄端了一杯温水。
韦衡向奉玄和坐在他对面的人介绍他二人:“这是奉玄,舒娘的师弟,你们不必客气。奉玄,这是王宏参军。”
奉玄和对面的王参军问侯了对方。冲雪抬头看了看奉玄,继续在韦衡脚下安睡。
韦衡对奉玄说:“奉玄,下午我去了一趟启水县,没遇见你要找的人。我正好和王参军有事要谈,刚才谈完了事,就把你叫了过来,帮你问问你的事。”他转头问王参军:“肃弘兄,你还记得前几天见过的那两个少年人吗,这两天可曾见过他们?”
王参军说:“回少将军,我记得他们。我未见到人,但是我猜测他们还在范宁郡附近。昨日早上,去启阳县查看的士兵回报,他们在启阳县发现了被砍掉的狂尸的头,切口很平整,不像是普通的人做的。启阳县的尸疫很严重,少将军不在,大军不敢轻易前往……或许他们就在启阳附近。”
韦衡点了点头,对奉玄道:“奉玄,我最早见到你那朋友,是在九月二十日,在启水县。那天,军队刚刚赶到启水县,启水的疫情十分严重,我们杀进去,我在马上远远看见了你那朋友,残阳如血,他背着两把剑,身边跟着一个戴斗笠的小子,附近躺着一堆无头的狂尸,他们看见军队来了,什么也没说,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身就走了。九月二十一,我必须前往博庆郡,所以我没再见过他们。”
奉玄说:“多谢王参军和心准哥告诉我消息。”
韦衡说:“我猜你那朋友是有意要回避军队,现在军队还没进入启阳,所以他确实可能就在启阳。”
“啊,少将军,”王参军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您走之后,我们在启水安置百姓,听一位大娘提起过那两位侠士,她问我可曾见过那两个侠士,说那是她的恩人,她担心他们出了事,我对那大娘说,他们没事,只是走了。那大娘又问:‘两个一起走的?’我说:‘那可不是么。’那大娘似乎说:‘唉,分着走也行,那小的站在墙上,拿剑指着他哥,不让他哥上来。’”
奉玄听完王参军的话瞬间蹙起了眉。贺兰奢拿剑指着佛子——奉玄知道这绝对是可能的事情,贺兰奢心硬如铁,为了调开奉玄,甚至做得出推翻灯台火烧观音殿之事,他不许佛子躲避,因为他要逼着佛子一次次出剑,这样自己才好学习剑法。
韦衡对侍立在自己身侧的高勒说:“把郡县图拿给奉玄。”他对奉玄说:“奉玄,不要轻易行动。范宁很不安全,我不是在开玩笑。卢州这次调了三万人,才勉强围住了范宁郡,隔着长悲山,妫州一直不愿意派兵。”
高勒将郡县图拿给奉玄,借着烛光,奉玄看清了范宁郡的地图。韦衡解释:范宁郡治下有九县,尸疫爆发在范宁东北的启北县,随后蔓延至西边的申台县、大坪县,以及南边的姜城县、启水县、启阳县。韦将军在关外平乱,韦衡留在关内,带领三万士兵前往范宁,随后将军队分为了两路:一路收复申台、大坪,防止尸疫西扩;一路由他亲自带领,从启北开始向南收复,已经收复至启水县。
贺兰奢想要练习剑术。佛子出剑很快,他用点燃的蜡烛来练习出剑的速度,贺兰奢却不打算这样,他要一开始就将剑招用在人的身上、直接用人来练习剑法,所以总是出现尸疫的地方,主动寻找尸群。奉玄觉得,贺兰奢暂时不会离开范宁附近,而贺兰奢既然在这附近,佛子也一定会在。奉玄问韦衡:“心准哥何时会去启阳?我跟你去。”
韦衡说:“后天。”
“好。”
“不许乱跑。”
“我和你一起走。”
“行。到时候不要强出头。”
“我会见机行事。”
“你还要帮我一个忙。”韦衡对奉玄说完,看向王参军,道:“肃弘兄,这两天辛苦了,你早些休息吧。”
“少将军也辛苦。”王参军告退,先行离开了主帐。
韦衡见王参军已经离开,对奉玄说:“这不是一个小忙。”
奉玄说:“心准哥但说无妨。难道对着我师姐,心准哥也会这么犹豫吗?”
韦衡笑了笑,“我不会犹豫,我根本不会让你师姐帮我这个忙。我希望你师姐平平安安活着,因为我想要一个收尸的人。”他说:“你师姐这个人,十分倔强,言出必行,有一次她答应帮我取一样东西,取东西时,右手中指的手指甲被磕掉了,可她什么都不说,依旧要帮我。我心里不好受,对她说:‘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儿,倒让人心疼。’她对我说:‘女儿自能独当一面,不必要男人心疼。’你师姐和我姨母很像。你师姐答应了会帮我收尸,按她的性子,我知道,她会做到。”
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生死存亡一体*。人有生就有死,奉玄对韦衡说:“解甲归田之后,心准哥就来堂庭山住吧,你与我师姐都长命百岁。”
韦衡说:“借你吉言。”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我要让你帮忙的事,的确不是小事,你可以不帮。”
奉玄说:“若是小事,心准哥不会特意找我。”
韦衡道:“这事和妫州有关。陈嘉灿是如今的妫州主将,他镇不住妫州,处理不了尸疫,所以根本不管妫州、卢州交界附近的事情,只在妫州境内划出一个叫‘尸疫道’的区域,派军守在道外,不论是谁想出来,格杀勿论。时间长了,那尸疫道内的妫州人为了求生,自行集结,保聚山中,一起避难,我们称那群人为妫州流人。妫州近两年不断有落草的将士,逃到尸疫道中,妫州流人渐渐成了一股势力,多次想要北上,到卢州搏一场出路。”
奉玄心中明白,韦衡是想要自己帮他处理妫州流人,于是他直接问韦衡:“心准哥想要如何处理妫州流人?”
韦衡将拿在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在案上,杯子落下时发出“哒”的一声,“人自然越多越好,有了人才能耕田作战。”韦衡看了奉玄一眼,道:“启阳就在长悲山附近,如果妫州流人这次趁机作乱,我会直接清剿。如果此次无事,那我要你刺杀流人主,我会收编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