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256)
妙娘和高平郡王再次对弹琵琶,高平郡王弹奏《那烂陀曲》,妙娘接续,然后弹奏《上紫骝马》,无人能接《上紫骝马》;妙娘弹奏《秦妃卷帘引》,宗室之中,有人弹阮咸接续此曲,然后弹奏《远雾》;妙娘接《远雾》,弹奏《兰苕春明曲》,无人能接《兰苕春明曲》。
宗室一方呼吸一窒,害怕妙娘再弹出一支无人能接的曲子,妙娘似乎弹尽了自己会的难弹的曲子,只弹了一支《咏烛》短曲。
高平郡王接《咏烛》,弹完之后,琵琶声一转,调子陡然拔高,琵琶弦惊弹,出现了一支几乎无人没听过的曲子——
日本国《道成寺清姬变》。
清姬追逐安珍,汤汤河水,奔流向前,阻隔住了渗血的双足。
“铮——”安珍!
“铮——”安珍!
“铮——”安珍!为什么没有人逆流回来。
“铮!铮!”安!珍!!!
崔琬曾听过这支曲子,喉中一哑。就在他以为没有人能接上这支曲子的时候,宛春侯吹笛,接过了这首曲子。
宛春侯从《变》曲开始吹笛,与高平郡王共奏清姬之变,独吹《破》曲,其笛声哀婉凄绝,如有泣音。执念已破,《尾声》如散入风中的青云,淡而悠远。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
宛春侯继续吹了两支室韦笛曲,《簸逻回歌》《魔呵兜勒》,风自朔州、卢州的苍茫草原上吹过,北方的鹰飞草长之地,曾是许朝的疆土。
陛下缓缓执笛,与宛春侯同吹《魔呵兜勒》。
陛下善于吹笛,然而已有多年未曾在众人面前执笛了。陛下的笛术未曾退步,笛曲响起时,流畅圆转——想必陛下近来无事时,时常吹奏这支曲子。笛声终了,座中诸人泣下沾襟。
陛下长叹一声,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呐。”
众人久久无言。
陛下在吹笛时,动了真情,眼中含着泪水。他看向自己的老师,道:“老师,若两马并辔,可回长安故道否?”
录公擦去眼泪,向陛下拱手行礼,说:“陛下,两马并辔,天下无不可往之处。只是粮草未具,不便轻易行动。”
陛下叹了一声,对宛春侯说:“阿岐,你自北来,洛阳如故否,天下之心如何?”
宛春侯呈上了一封潞王的孙子荀克俊在平城写下的《求北伐表》。
北伐。
天下之心,在于山河统一——已经到了该考虑再次北伐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①梁简文帝《艳歌行》
②卢照邻《送梓州高参军还京》
③卢照邻《战城南》
④ 《君马黄》是乐府旧题,李白等人都曾以此为题作诗。此处之词改自宋人曹勋所作《君马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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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卷《齐梁后尘:南朝再临篇》(bushi
有朋友说看《好友》觉得有《东晋门阀政治》的影子,有影子很正常,看中古史要看田余庆老师的书打底,我大概六年之前看过这本专著,已经看完挺久的了,《好友》主要参考的不是这本专著。
故事是通俗故事,并且是古代幻想向的架空故事,追求抽象(从历史脉络中抽出一段清晰的主题与精神,而不是还原历史本身),不必追求考据,但是如果提到背景建构,我个人觉得许朝的状况已经离东晋比较远了,之前提到的《烽火与流星》《萧赜评传》都可以视为在东晋门阀政治的基础上向后做了探究,这是我在写作之前留意阅读的书。
在齐梁时代,“士族”更加成熟。我不愿意将一段时代统称为“魏晋南北朝”,这是一个太笼统的称呼,将朝代的名称归还,《好友》的背景、许朝的前史中,有东晋、宋齐梁、北魏北周的影子。文章里提到的平城的代朝武州山石窟,就是大同的云冈石窟,北魏也自称“代”。
许朝(随皇权进入长安的武家、关东的北地旧贵、江表门阀)本身略类初唐(关陇贵族,山东士族,江南士族),随后发生了自己的变异。三方势力+皇权,互相利用又互相角逐。哀太子意外上位,武家先被踢了一脚;元央之乱叠加东北尸疫,北地旧贵没跑路,被物理消灭一部分,四舍五入出局。剩下的就是……南朝再临(bushi
《好友》前面提到南朝的朝代更迭,以及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不是在水字数——这样水字数不会太累吗2333,得不偿失。我希望故事可以前后勾连,有编织感(所以我不建议任何读者跳着读,跳着读是很难感受到前后的勾连的),而不是像流水账哗哗流下来就结束了——把“历史”表达得异常轻浮散漫。
所以写南朝的故事,实际上,一是在问一个普遍的问题:权力本质上是不是就是那么残忍(南朝和许朝都在发生血亲残杀),二是在为许朝的发展提供可能:许朝会不会回到南朝模式、许朝会在何种程度上重复南朝的命运……我觉得这都是比较有趣的问题。几个关键词:命运、权力、内斗、血,以及最重要的——爱与和平。文章立意我写的“爱与和平”,然后被网站审定不通过233333。
末·蜗角蛮触
第182章 偷闲1
“你闭一下眼睛,我告诉你。”
四月十七日,荀靖之在建业郊外练习骑射,到了快散值的时候,被临湘侯拉住打了两场马毬。荀靖之让家仆回城告诉第五岐,自己应该不能按时回城了。第五岐见到了荀靖之的家仆后,直接去建业郊外找了荀靖之。
荀靖之在马场上打马毬,他骑的马前脚雪白,能日奔百里,名叫踏云騱。荀靖之和荀彰之出生在同一天,踏云騱是陛下在他们两人过二十四岁生辰时,送给荀靖之的礼物,陛下送了荀彰之一块新的封地。那年荀彰之送了弟弟一柄白玉如意,荀靖之送了哥哥一枚水精避火扳指。靖之不用如意,而彰之很少射箭,用不到扳指——彰之和靖之这对兄弟,其实谁也不太了解谁。
第五岐在马场外看着荀靖之打了一局打马毬,没有惊动荀靖之。踏云騱是一匹好马,荀靖之策马奔腾时,衣袍被风吹起,猎猎翻飞。动如脱兔——第五岐喜欢看这样的荀靖之,心意坚定、意气勃发。在他的眼中,他的好友自有风骨,乃是神仙影里一品人物。
神仙影里一品人物,这是他的奉玄。
荀靖之打完一局马毬,和其他人一起往马场边上走的时候,看见了第五岐。他没想到第五岐会来,惊讶地说:“五岐兄……?你怎么来了!”荀靖之自己不知道,他在看见第五岐之后,眼睛都亮了。第五岐来找他,不论他是否感到意外,他都感到高兴。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汝宁”,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叫荀靖之“奉玄”。
第五岐说:“怕你跑了。”
荀靖之笑着说:“我跑什么呀。”
荀叔冕跑了过来,忽然从荀靖之身后搭上了荀靖之的肩,然后和第五岐打招呼。荀叔冕是个不怕生的性子,荀靖之被荀叔冕吓了一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拨了下去,他不喜欢让人随意碰自己。
荀叔冕问第五岐打不打马毬,第五岐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以后有机会一定和他打马毬。荀叔冕和第五岐说话时,荀靖之把手臂上的红色锦带解了下来,交给了侍从。
不打了,他要回城了,和五岐兄一起回去。
踏云騱跑了一下午,也该累了,他摘了扳指交给家仆,打算换一匹马再骑马回城,让家仆把踏云騱牵回去。
第五岐看见家仆来牵踏云騱,问荀靖之:“汝宁累吗?”
“不累。”荀靖之不觉得累,只是浑身都有些酸痛,这几日接连练习骑马射箭,肩疼、腿也疼。在马场上打了两局马毬,出汗之后,微风一吹,太阳晒在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第五岐说:“那我们走回去吧。”
荀靖之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马的气味——一匹良马在奔跑后留下的气味,混合着太阳晒过的干草的香气、皮革鞍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