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92)
林故渊坐起身来,冷着面孔:“清醒了么?你还有良心么?”谢离冷笑:“我良心早被狗吃了,否则入哪门子魔教。”林故渊听他又作灰心之言,咬牙切齿:“下作胚子,怪不得输给那红莲。”
谢离戾气更重,像被他触到逆鳞,一把掐住他脖颈,沉声道:“我胸无大志,又如何了?菩提心法在你手里,左不过我先杀了你,截了那心法,好过让你投去昆仑山,早晚做我仇敌。”
林故渊紧闭双眼,暗暗绝望,心道他终于不装了,这魔头真面目竟如此凶煞。
沉默半晌,道:“好,那你来杀吧。”
谢离气息沉重,却又慢慢地放开了他。
二人一时无言,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林故渊起来斟茶,只觉得腰酸腿软,透不过气,他算定了谢离定要再为难他,但背后一直悄无声息,回头去看,谢离仍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颅,塌沉肩膀,黑发散乱不堪,双手震颤,大张着嘴,一呼一吸沉郁迟缓,竟是痛苦不堪的模样。
林故渊惊疑不定,放下杯盏,着急搭他的脉搏:“你怎样了?”谢离挥手挡开他,飞快地遮住脸,指缝中间透出一抹诡异红光,林故渊知道他武功怪诞,也不深究,低声道:“在总坛你就一直神思不定,是走火入魔了吗?你坐好,我为你传功压制。”
谢离却像是害怕他,扶着床柱站起来,踉踉跄跄退到窗边,抬眼看他,左眼角一块暗红血斑,覆盖了大半眼白,雨夜天光昏暗,更显得阴煞诡异。
他笑起来:“你睡,你睡,我原本好了的,偏你心疼我淋雨,又放我进来,我这妖人一见你就要狂性大发,又做好些错事,我去打地铺,再不扰你。”
狂风骤雨仍是不歇,后半夜干脆下起冰雹,砸的屋顶咔咔乱响,林故渊太过疲累,昏昏沉沉难以安眠,隐约感觉谢离一直在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雨好大,屋顶怕是要漏雨,我出去看看。”林故渊的眼皮酸沉的睁不开,迷糊着往他身上摸了一把,知道是换了干爽衣裳,答道:“带好伞,别再淋湿了。”
谢离亲了亲他额角,摸黑从窗户翻上房顶,叮叮咚咚不知在做什么,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林故渊睡梦正酣,恍惚是在做梦,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问谢离:“出什么事了么?”谢离躺在他身畔,耳语道:“无事,你安心睡。”
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窗外亮起淡白天光,公鸡抻着喉咙,竭力地叫,林故渊睁眼一看,顿时骇然,这间房子不知经历了什么,墙上地上,到处是乱纷纷的血手印和血脚印,桌椅条凳翻倒,满地污泥,污浊不堪,他借给谢离穿的银灰罩衫却被濯洗的干干净净,一丝污迹也无,轻飘飘挂在窗边。
桌上用茶盏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草宣纸,用血涂着一行字:
夜有追兵,都已料理。
当心朱九万辛止谋 周誉青张黎。
林故渊将那纸条折入袖里,追出院去。
院里也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好些尸体,一概身穿黑衣,携带兵刃,一具竟挂在屋檐上,探出半截身子,林故渊一抬头,和他打个照面——那人双眼圆瞪,满面血污,早已死了。
地上好些黄泥,一列脚印出了院子,循着痕迹一直追到村外的河滩,只见岸边竟也胡乱扔着七八具尸体,也是一样的黑衣人,应该是逃命至此,被水阻隔,又被一一杀了。观其死状,有的被捏碎咽喉,有的一掌裂心,有的被拍碎头骨,白花花的脑浆子淌了一身,皆是谢离惯用的杀人手法。
这些人都做魔教装扮,林故渊解开几具尸首的衣服,只见手臂都有蚺蟒印记,但与谢离的并不相似,是烙铁烙上去的,有的仍有红肿迹象。
跳入尸坑中检视一遍,更是疑窦丛生,这些尸首仿佛遭过酷刑,不是缺手就是断腿,胸口被利器戳的稀烂,有好几具心肝肠等皆被摘去,扔在一边,连牙齿也没剩几颗,像是那杀人的忽然发了狂,拿尸体泄愤一般。
好残暴的手段——
林故渊袖手站着,反复看那张字条,把所提人名一一记在心里。
他在半山腰填埋了尸首,匆匆返回院中,已是日上三竿,那家农户竟仍无动静,他心中大惊,奔至里屋一看,一家四口并排躺着,一点声息也无。林故渊以为他们也遭了毒手,上前仔细检视,原来都只是被点中了穴道。
一夜雨疾风骤,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林故渊望着一地的血水泥水,只觉得一切都像做梦,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第85章 上山之一
巍巍昆仑山高万仞,山顶苦寒,冰封万里,积雪皑皑,终年不化。
山顶有殿宇名“天地生宫”,宫中白石铺路,重重楼宇,皆以天罡、地煞之数排布,宫内布局以九为尊,暗合“九重天”之意,山门口有丹炉鼎,名为“一炁炉”,并不真的炼丹,而是供奉了一柄银光飒飒的宝剑。
林故渊在山脚换了行装——他许久不穿这身道袍了,说来好笑,他当初奉师命以昆仑派名义下山,一路隐姓埋名,这套来之不易的白衣穿过的天数五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他在山溪里濯洗身体,以冰雪融水清洗前额,背后负剑,朝云雾缭绕的山顶跪地一拜,这才沿着松林小路上山。
半山腰有一座小村庄,靠着昆仑派的庇佑一向平和安宁,庄子不大,酒馆生意却好——酒馆老板是对中年夫妇,见到昆仑弟子便笑脸相迎,他们家那孩儿总戴着个红肚兜兜,拿着木剑,跑来跑去嚷嚷:“我也要上山学剑,以后除暴安良,威震一方!”
林故渊踏进店里:“老板,来碗素面。”
许久无人应声,桌椅柜台落了一层灰,林故渊又喊两声,这才从后面走出个人来,正是之前那妇人,腰间围着粗布裙子,抬眼打量林故渊的装束,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后:“小兄弟去别处逛逛,我家今日打烊。”
林故渊奇道:“你这门不是开着?”
那妇人低着头,只是喏喏不答。
林故渊心生狐疑,一连逼问数次,她才犹豫着开口:“难道小兄弟不知昆仑派得罪了人?自前些日子以来,不断有人上山寻仇,听说那几个神仙掌门也受了伤!”
又道:“仁墟村是进山必经之地,那伙人来了之后到处问路,大家伙多年受昆仑派恩惠,谁也不做声,那伙人就开始四处抓人,逮住隔壁小珠儿,一刀割了他一只耳朵……”
那妇人缩着脖子,显是十分畏惧:“他们拿着刀,谁不害怕?咱家也有个娃娃……”
林故渊反手啪的一掌拍在桌上:“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们昆仑地界撒野?”
妇人道:“江湖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对了,我听见他们之中有人嚷嚷说什么‘勾结魔教’,什么‘二公子命丧他们手里’,‘血债血还’之类的话……”
林故渊心中一冷:二公子,史齐,风雨山庄。
“还有什么,你都告诉我。”
那妇人更是惶恐,鬼鬼祟祟朝四周张望:“那伙人好像没占着便宜,上山下山都拿我们出气,前几日又来了,还带了好些衣着打扮不一样的人,至今还没从山里出来呢。”
她催促林故渊:“小兄弟,你快走吧,现在大家都不敢说认识昆仑派的人了,生怕那伙人再来为难……我们小老百姓,哪有能耐对付那些流氓土匪?”
林故渊转身出门,按捺内心焦躁,沿主路疾步上山。
越走积雪越厚,他怕打草惊蛇,从偏门溜进天地生宫,一路施展轻功飞到兼山堂,躲在屋脊石兽之后,向下一看,果不其然,兼山议事堂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今日兼山堂竟不逊于少室山当日情状,慧念方丈站在当中,两侧丐帮、雁荡山、峨眉派、正一教、凤栖山庄、鸣剑山庄等都派了弟子出面,乌泱泱足有上百号人,各色兵器,各色着装,吵吵嚷嚷,把宫门挤的水泄不通。
想进去也没那么容易——闻怀瑾和陆丘山率领众多昆仑弟子把持大门,两拨人正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