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04)
血仍在淌,闻怀瑾一把抽出长剑,高跃而起,陆丘山心思缜密,喊道:“怀瑾,别冲动!”
闻怀瑾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他持六两金在手,柳眉倒竖,一股斩妖除魔的宁劲儿,恶狠狠地朝林故渊飞来:“看招!”
黯淡月光之下,剑刃滚着一颗淡金的光珠,在剑尖化作一道刺眼锐芒,林故渊回身闪避,闻怀瑾却动了真格,出手便是杀招,剑带内力,招招要人性命,林故渊不得不尽力相抗,惊道:“怀瑾,你真要杀我?”
闻怀瑾愠怒:“从前我有多信任你,现在便有多失望,师弟,你一日不与这魔教划清界限,你我便一日为敌。”二人拆了二三十招,林故渊稳住步伐,绝地反击,渐有压制之态。
玉虚子见形势不好,再次开口提点,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双剑交错,两股内力在剑上相抗,闻怀瑾已然不敌,被逼的接连后退,后足抵住一块大石,凤眼一眯,喝道:“春眠,随我拿下这魔教走狗!”
卓春眠扶着剑柄,犹豫着不肯动:“比武过招,哪有以二对一的道理?”
玉虚子厉声命令:“上!助你师兄一臂之力!”
林故渊心头绞痛,惨然笑道;“原来师尊是打定了主意要弟子性命,那又何须多此一举……也罢,师父如我再造父母,我便拿命还他罢!”
玉虚子脸色阴沉,戾色更重:“春眠!”
卓春眠不敢违抗掌门命令,持剑从另侧攻入,林故渊一人迎战两人,一边是怀瑾和春眠配合进攻,一边玉虚子不断提点,相当于以一对三,凭着一手精妙剑法,竟力战成平局。
玉虚子眼看怀瑾和春眠二人联手仍不占上风,暴喝一声:“孽徒,你还不醒悟!”亲自纵身飞来,高高举掌,一掌劈向他胸前,林故渊哪里敢躲,恍惚间竟觉一阵轻松,胸前中掌,剧痛过后,踉跄着连退数步,噗的喷出大团血雾,面孔煞白:“师尊,师尊身上有伤,不可妄动……”
“孽徒,还手!”
玉虚子举掌再攻,只见一道黑影挡在林故渊身前,谢离不知从何处而来,想也不想挥掌迎出,二人掌力惊天破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接,以硬碰硬,霎时劲风四起,浩浩真气如浪如墙,一圈圈向外冲击扩散,波纹所到之处蒿草尽皆倒伏,大树哗啦摇曳,枯叶乱草风中狂舞不绝。
二人各退三步,四目相对,鬓发飞扬,皆是杀意大盛。
林故渊以剑尖撑地,抹了一把唇边血迹,推向谢离左肩,沉声道:“我答应了师尊,你不要插手。”
谢离回头看他,眼神既悲伤又温柔:“傻子,你还没看明白?你师尊根本不是要你规规矩矩打三场,他等的是我,别硬撑了。”
他抬起头,漆黑眼仁如两颗蒙着寒雾的黑石子,冷冷望向玉虚子:“够了么?”
玉虚子一挥银紫袍袖,聚气收功,道:“够不够,你说了算。”
闻怀瑾和卓春眠相继落地,与陆丘山站成一排,三人交头接耳一阵,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六道灼热目光,齐刷刷向林故渊投射而来,陆丘山的手腕包着药棉,轻轻摇头叹息:“师弟,你为什么要……”
一旁的玉玄子目露凶光,恶声质问:“林故渊,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不承认投靠魔教?”
这几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在打哑谜,林故渊被他们有口难言的样子激怒了:“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他质问陆丘山:“师兄,我平日最敬重你,有什么话请直言相告。”
陆丘山迟疑道:“故渊,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什么?”
“方才你我交手,我察觉你身上一股刚猛内力,绝非我们昆仑派内功心法,请问这内功从何而来?何人所授?”
“我身上的内功?”林故渊轻皱眉头,想到谢离所授功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走投无路之时确实曾习得一门外家内功抵御身上奇毒,武功路数也确实偏于刚猛,有何不对?”
“是为抵御奇毒?怪不得。”陆丘山恍然道。
林故渊沉下性子:“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我只是猜测,若猜的不对,请师弟不要见怪。”陆丘山的眉毛向下弯成柔和弧度,“还记得前日在兼山堂,你曾说风雨山庄二位史姓庄主勾结魔教,滥杀年轻女子,用于偷练禁术,可你方才所用内力,为何……为何与那史庄主如此相似?”
林故渊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望向谢离,电光石火之间,来龙去脉忽然通透——史可追那半人不鬼的样子犹在眼前,皆是被聂琪半部歃血书所害……魔教长生老祖留下的不传功法,歃血术!
他险些忘了,谢离是魔尊啊!
他回身一把扣住谢离的手腕:“你说清楚。”
“说清楚?”谢离的笑里带了一丝悲恸意味,“你如此聪慧,还用问么?”
他突然仰头桀桀大笑,笑声狂浪不羁,直冲九霄,惊得林中飞鸟冲天而起,众人皆是警觉,几个小辈已经手按剑柄,随时准备伏魔,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眸光忽转寒凉,狠狠地注视玉虚子:“什么打赢三场就放我下山,你不就是想告诉他这个么?何必乔张做致啰啰嗦嗦,对,是我教他的,其中内情他一概不知,不知者不罪,不必跟他过不去。”
陆丘山对谢离拱手道:“歃血禁术现于江湖,实为不祥,阁下请给我师弟,给我们昆仑派一个说法。”
谢离露出绝望神色,稍一踟躇,奋力将林故渊搂在怀里,越抱越紧,好像沉在一口不见天日的深井里,望着头顶圆而亮的天空……他在林故渊耳畔絮语:“给我亲一下,故渊,再给我亲一亲,我的心好疼,骨头好疼,全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一抹诡异的红无声无息爬上他的眼尾,让他全身笼罩一层吊诡之气,林故渊呆如木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幕幕不得其解的画面从眼前闪过,谢离连日来的怪诞表现,强到连孟焦都节节败退的内功心法,在农舍一夜的处处诡谲,方才孟焦发作,他在朦胧时摸到的满手鲜血,师尊诊脉时的阴鸷面容,陆丘山等人的警惕和失望……
这门心法刚猛难驯,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万丈深渊。
他想发怒,可愤怒的火苗还没升起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温柔浇熄了,他想质问谢离,可心里又酸又疼,犹豫许久才伸出了手,指腹擦过他的眼角:“是反噬?严重么?你怎么不告诉我?”
第96章 围剿之二
谢离攥住他的手,仿佛抱着的不是处处被围追堵截的戴罪弟子,而是寻觅千年的一件稀世珍宝,死死握在手里,生怕一放松就让别人抢走了。
他把林故渊的手放在唇边来回亲吻,从手心到手背,从指节到他指甲尖,眼底翻滚的乌云浊浪渐转平和,他缠着林故渊的手指,低声道:“我传你的仅是第一重功法,于你身体有益无损,放心,我不害你。”
林故渊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没问你害不害我,我问你反噬严不严重?”
“不碍事。”谢离笑了笑,“你就这么让我亲一亲,一点都不疼了。”
闻怀瑾目睹他俩当众缠绵,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声色俱厉道:“他骗你修习魔功,你还跟他拉拉扯扯!”
林故渊埋首在谢离的臂膀里,转头微微一笑:“怀瑾,魔功若不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也是罪无可赦吗?”
闻怀瑾道:“他是魔教中人,怎么会不杀人?”林故渊道:“你们围着他折腾了大半宿,你看见他杀谁了?”
闻怀瑾一时无言。
卓春眠盯着谢离,犹豫许久,摸着药箱从角落里踏出一步:“前辈,你心神不宁,面色极差,观之有走火入魔之兆,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
闻怀瑾剜了他一眼:“给我回来,我看有病的是你。”
玉玄子见林故渊冥顽不灵,还与那魔教有关系转和的势头,愈发怒不可遏,对玉虚子道:“师兄,这逆徒仍执迷不悟,我去点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