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89)
萧骋出生在冬日,聪妙皇后险些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两夜。
帝后情谊深厚,守慎帝坐在皇后枕边,陪着皇后熬过艰辛的二十四个时辰。
聪妙皇后生得一副玲珑心,却因先天体质虚弱,前两胎接连滑落,唯有第三胎安稳保至生产。
皇后所出的孩子,即使并非长子,但仗着嫡出的身份,以及皇后在守慎帝心中的地位,朝臣一致认为,此子已将东宫之位收于囊中。
聪妙皇后虚弱地躺在守慎帝怀中,招来身旁侍女,轻声细语吩咐道:“将韫儿叫进来,见见弟弟。”
焦急等候在殿外的少年,听到殿内皇后的声音,甚至没等到侍女通传,匆匆推开门,快步穿过前厅。
不过他很快便稍缓脚步,让自己的动作尽量放慢些,隔着圆拱里门,他停下了。
皇后等了会,没看到自己的养子,明明方才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韫儿?”
“母妃。”萧韫恭敬道:“儿臣染着风雪,怕寒气伤着母妃,想再缓缓,待身子暖了,再来见母妃和弟弟。”
聪妙皇后无奈摇头,笑着说:“随你。”
萧韫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用汤婆子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捂暖,跺跺脚,简单收拾了下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他深吸口气,说:“母妃,儿臣好了。”
“你这孩子也真是,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萧韫才刚露了一张脸,聪妙皇后便笑骂道:“你这孩子,真是倔脾气,自己在外头站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回自个院里暖暖。嬷嬷没告诉你吗,妇人生孩子是力气活,慢得很。”
萧韫手里抓着为小弟弟提前准备好的虎头鞋,可父皇在场,他看到父皇便发杵,一时踟蹰着不敢上前,掌心里全是汗。
守慎帝不喜萧韫的母亲,连带着厌恶萧韫,萧韫生母死后,聪妙皇后心疼,便将孩子带到身边来养。
聪妙皇后觉察出萧韫的无措,便将守慎帝赶了出去,遣退宫中众人,独留萧韫在内殿。
皇后一招手,萧韫便脱掉鞋子,坐在床边的软垫中,双臂环抱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离自己不远,正在小床中歇息的小婴儿。
“让母妃看看,你为弟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很早之前,聪妙皇后便从照顾萧韫的嬷嬷那得知,萧韫最近总是去绣坊,似乎是在准备着什么,每天去太学进学,一写字,露出来的右手手指,全是星星点点的血痂。
虎头鞋缝得不太好,萧韫几乎将头埋进臂弯里,脸红得滴血,小声说:“弟弟现在,还穿不了吧,我回去再练练,一定能做一双更好的。”
聪妙皇后笑着摸摸萧韫的脑袋:“这是韫儿第一次手工缝制的东西,母妃一定好好保存,小骋也会很喜欢。”
“小骋?”萧韫愣了愣。
聪妙皇后:“他的名字是萧骋,单名一个骋字。”
……
“萧骋,单名一个骋。”
萧韫叹道:“她为你取名,希望你能做个驰骋天下的人,倒是名副其实。”
萧骋知道皇兄似乎又陷入回忆了,说:“是兄长为我创造了自由山水的条件,都是兄长的功劳。”
“所以现在求你替朕走一趟,这么难吗?”萧韫毫不留情道。
萧骋无奈,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是非你不可,不去自己看着办的语气。
好在萧骋已经熟悉萧韫的脾气,并未纠缠太久,耳朵有些耳鸣,他低着头,捂住耳朵,略微缓了会,才说:“知道了,兄长若需要我走一趟,我便帮兄长办好这件事。”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萧骋沉声:“册封太子,那么大的事,宗族耆老哪个不能做礼官。非要一个小小御前行走,甚至还是质子的南荣遂钰替代。”
“若是真想抹掉他的姓名,让他销声匿迹,自此留在宫中,大可不必将他推上朝堂。”
“现下南荣世子进京,势必带走南荣遂钰。”
“再想要留人,怕是不能够吧。”
仔细看萧骋的小院,萧韫仍觉得他住得寒碜。当萧骋为让太子之位,甚至不惜与父皇顶撞,被关进冷宫数月,后而自请废掉皇子之位,自此愿流浪江湖,永不回京。
奈何未及守慎帝处置,宫变生,朝廷倾覆。
有传言皇后嫡子,那位颇受宠的萧骋皇子死在宫变之中,与聪妙皇后一同融入火海。
也有人提,萧骋乃太子之位当仁不让之选,是如今的潮景帝杀掉了自己的弟弟,以此摘取皇位。
而如今这一切,都是萧骋自己愿意的。
他愿意留在小院,愿意做个人们口中,似乎已经化作鬼魂的传闻。
萧韫摘掉自登基,便再未取下的扳指,握紧萧骋的手,将扳指稳稳戴进萧骋的拇指中。
“小骋,该走出这道院门,回到朕身边了。”
萧骋垂着眼,来回翻转左手,观察着扳指的颜色,没说话,似乎是并未听到萧韫的声音。
良久,萧韫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萧骋才答道:“知道了。”
第62章
乘坐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南荣军驻扎营地,遂钰率先跳下马车,双脚才沾地,脚底明显的震颤令他恍了恍。
遂钰:“这是……”
“骑兵训练。”南荣栩道:“这只是负责南荣府守卫的骑兵,此行并未带骑行军。”
南荣府对鹿广郡的兵力设置严苛,守卫城池与在外的骑兵并不同属。
城防军学的是如何根据城池,以及周边地形,极大可能地发挥守卫效用。
在外,由南荣栩口中的骑行军负责,上阵冲锋陷阵,学的是一等一的,十足的一击毙命的战术。
营地临时搭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遂钰跟在南荣栩两步以内的位置。
他设想过南荣军军营的景象,本以为会弥漫着沙场征战的冷肃之气,没想到南荣栩靠近值守的军士时,军士神情放松,笑着行礼:“见世子爷安。”
南荣栩:“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们走了一阵,南荣栩拉住遂钰,指了指左手边的帐篷:“这是你未来三日会住的地方。”
“大哥呢?”遂钰本不怕陌生环境,但不知为何,大哥在身旁,一时倒有些怯生。
南荣栩说:“跟你紧挨着的这帐。”
“军营看起来,像是寻常军队驻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遂钰开始回答南荣栩上一个问题,想了想,“气势宏伟?”
南荣栩忍俊不禁:“话本里,将领统统身长八尺,青面獠牙?一招便可撕裂对手?”
“大哥也听了撷星楼的说书?”遂钰问。
“闲来无事,有人认识的人邀请,便去听了半日,说得头头是道,大多杜撰,但听客喜欢。”南荣栩摇摇头,无奈道:“若我们南荣军真是这般,也不必打了败仗被父亲责罚。”
世人对军队,对常胜将军,总会下意识神化他们。
百姓给予太多没有意义的期待,竭尽全力地造神,亦可瞬间毫不留情地毁神。若南荣军并未获得与之匹配的荣光,随之降临的诋毁与谩骂,会毁了整个南荣王府。
遂钰问:“大哥面对神化南荣军的传闻,不会觉得害怕吗。”
“如果觉得害怕,便不会从军。”
南荣栩抚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始终忠于胸中信仰,守卫百姓与边境的安宁,若在意后世传闻。”
“遂钰,那个时候,我们都死了。”
“死人不会在意史书所著,即便被编排地恶贯满盈,却始终会有那么一批人,记得我们南荣府的荣光,不是吗?”
奢靡的大都困不住自由的灵魂,却可锁住开阔的胸襟。
遂钰虽事事明晰,却不懂得自我排解。
这种性格,很容易出事。
南荣栩耐心道:“等你见了真正上战场厮杀数年的南荣军,便会明白,后世传闻于我们而言,并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