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79)
小厮被遂钰唬地忏悔了一路,此刻正抽泣着站在昌吉侯床边,像是在给自家老爷哭丧。
昌吉侯膝下还有几个儿子,均跪在院中等候消息,遂钰将门帘掀起一条缝,外头黑黢黢的,只有几个灯笼亮着光。
遂钰:“偌大侯府,怎么只点几盏灯,其他院子也是这样吗?”
“老昌吉侯素来节俭,子孙后代亦朴素度日,就连一日三餐,也是肉少菜多。”葛桐说。
“侯府受朝廷荫蔽,陛下并未苛待过开国元勋之家,侯爵之位所享的庄铺,田地,乃至于朝廷每年所发俸禄,皆为上等。”
遂钰收回目光,手指仍勾着帘子,缓缓道:“你说,这些银子都到了哪。”
即便节俭,高门显贵也只是略微缩减开支用度,而昌吉侯府明显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担着节俭持家的美名,谁知道每年入账的银钱,究竟去了何处。
葛桐:“需要属下查一查吗。”
遂钰勾唇:“查它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南荣王府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后需要这个好消息,就送给她吧。”
也算卖个人情。
第56章
成十涉及的毕竟是命案,为防止其逃跑,亦稳定将军府与侯府,暂时被关押在禁军牢中。
太子妃着人一日三餐地照顾着,过着与在狱外一般无二的生活。
涉及亲族,再冷静严肃的人,也会因族中诸人施压而昏了头。
太子妃乞求太子救救成十,太子被太子妃烦得数日不曾进太子妃宫里,宿在侍妾处。
审理此案的主官未出,十日后,东宫传来消息,名叫苏微的侍妾有孕,朝野上下哗然。
太子入东宫不久,太子妃还未有所出,没名没分的侍妾却先一步怀孕,据说这名名叫苏微的侍妾,是太子冬巡带回来的美人,性格娴静,不喜热闹,住在东宫最僻静的地方。
“似乎是绣娘,过往的宫人,每天都能听到从她院中传来织布的声音。”越青说。
“侍妾有孕,生出来的孩子便是长子,即便并非嫡出,位份仍然比普通庶子尊贵。无论太子是否将出生后的长子交由太子妃抚养,侍妾一定会被提为侧妃,届时,东宫便不只是成氏的天下了。”
遂钰沉默了会,问道:“陛下那边有何反应。”
越青:“陛下挺高兴的。”
潮景帝龙心大悦,赏赐苏氏绫罗珠翠,董贵妃在未被告知下,苏微被抬为明佳侧妃。
正月过得漫长且鸡飞狗跳,西洲使团也是看足了热闹。
皇帝邀请使团参宴,遂钰站在驿站等待太子梳洗,燕羽衣与他面对面,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此人面无表情,怀中抱剑,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模样。
“我说。”遂钰坐在石凳中吃茶,“一直站着不累吗?即使你我家族水火不容,也不必如此警惕吧,我可是南荣王府最手无缚鸡之人。”
那日燕羽衣剑舞,蓦然被横空插手的遂钰抵挡剑势,剑锋凌厉,速度过快,为避免伤及自身,硬生生将剑尖调转方向,惯冲力与腕力同时爆发,导致右臂拉伤,至今仍隐隐作痛。
燕羽衣淡道:“习武之人控制体重,很难有人像遂钰大人这般放纵。”
“是吗,可我看到军营里也有体型格外壮硕的士兵,他们也算控制体重?”遂钰掰开烤花生,将花生米放在掌心搓了搓,花生皮被风吹得散落一地,大半粘在遂钰衣角。
遂钰:“燕将军以袖箭试探在下,可探出了什么。”
遂钰自觉什么都做不好,但唯有一点尽得潮景帝真传——
记仇。
睚眦必报,不是不报。
燕羽衣也不遑多让,开口讽刺道:“四公子果真——”
“有辱南荣武将世家之名。”
“那又如何。”遂钰坦然,弯眸道:“现如今,谁能站在一人之下,不是武将又如何,只手遮天的本事也不只是手握兵权,再说,燕氏手握兵权,不也在当朝廷的走狗吗?”
“大家都是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呈口舌之快的撕咬,未免过于幼稚。”
燕羽衣倒是反常地露出几分笑意:“被大宸皇帝挟制的南荣府,居然也能说出走狗二字。”
“燕氏是为走狗,那么自诩为百姓镇守山河的你们呢?一腔热血,鞠躬尽瘁,换来的是被当作质子囚禁皇城。”
“南荣遂钰,现在的你只不过是阶下囚而已,有何资格与我平起平坐。”
遂钰眨眨眼,无辜道:“被我打败的滋味不好受吧,燕小将军。”
燕羽衣面色陡然阴沉,明显对燕小将军的称谓分外忌讳。
遂钰提前打听过,燕羽衣作为西洲最年轻的家主,并不喜欢被人称作小将军,据说还是因成为燕氏家主前,曾被族中长老多般阻挠,并以年龄为限制,险些令他丢掉收入囊中的镇国大将军之位,这是掌握十万精兵的将位,唯有皇帝最信任的核心家臣,方可得到虎符。
南荣遂钰整日被人称作“小公子”倒也习惯了,若没人叫他小公子,他还得纳闷好奇一番。
这个燕羽衣,燕氏一族百年不可见的天才,最忌讳被以小字作为称谓前的第一个字。
身边人叫燕羽衣大多是家主,就连太子也叫燕羽衣大将军。
燕羽衣才幼稚吧,遂钰想。
明明同自己差不多高,硬装老成,明明不算是冷峻的那一挂,还非要自持冷静。
战场浴血杀伐的冰冷,将他身上那份少年与青年交替之间的青涩掩盖,扬起下巴的瞬间,遂钰真想踹他一脚。
你们燕氏在皇帝面前,也这么斜眼看人吗!
西洲皇帝的脾气也太好了吧!
换大宸的潮景帝试试!不得把你眼睛给剜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遂钰感叹西洲皇帝给予燕氏绝对的信任,却也并不认为南荣王府如今的局面比燕氏差。
西洲情况复杂,燕氏向着洲楚皇室,而西凉虎视眈眈,最先打击的便是代表皇族的燕氏,而一旦皇帝对燕氏的忠心起疑心,再被有心人挑拨,燕氏腹背受敌岌岌可危,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南荣王府便容易许多,至少南荣军是自己的南荣军,亦有属于自己的封地可镇守,若真与皇室不合,解甲归田也并非不可,届时倒霉的是被外敌虎视眈眈的大宸腹地。
西洲服饰繁琐,贵族衣饰须得在三四个下人的服侍下穿着,太子姗姗来迟,搭乘轿辇,在禁军的护送下缓缓进宫。
燕羽衣身量与遂钰差不多,甚至比遂钰看起来还要瘦些。
不过遂钰是体虚,而燕羽衣经过高强度训练,随便扬起手臂,都能将健康的成年人一拳抡死。
遂钰望着燕羽衣的腰,被皮带绷得紧紧的,显露出一段格外柔韧的弧度。
遂钰对燕羽衣并没有任何个人意见,只是燕羽衣这张嘴像是从什么旧货市场淘来的,尖锐刻薄,得理不饶人。
遂钰轻声:“葛桐,听大哥说,二哥同燕羽衣交战,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羽衣会和二哥险些埋在废墟下被压死了。”
那场战斗,恰巧是葛桐同窗带领一个营深入战场。
葛桐说:“世子所言略保守了些,二公子与燕羽衣并肩埋在废墟下,两人撑着一口气,救援队到的时候,二公子和燕羽衣下令,不许双方医官上前。”
“他们是在比什么吗?”越青纳闷。
葛桐干笑:“确实是在比,比谁先撑不住。二公子胳膊血流不止,燕羽衣大腿被砍了一刀,两个人的血混着,从石缝渗出来,看着吓人,但又搞笑。”
“最后两人一起晕了过去。”
“两军主将昏迷前并未下令进攻,双方进行激战后,也差不多没什么体力了,于是各自挖走各自的主将,麻利清理战场后,回大营修整了。”
这么听起来,似乎真实与传闻的距离,似乎相差的是更夸张的事实,遂钰扬声:“燕将军,你与我二哥埋在废墟之下,互相比较谁命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