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15)
不多时,陶五陈带着宫人将参汤呈上来,也给内阁诸人准备了茶水。
他用手挡住嘴,在萧韫耳边说了些什么,萧韫诧异地朝着屏风这边望过来。遂钰端坐在椅中,抿唇收紧五指,他知道待会萧韫就会叫他出去,将暂时商议好的旨意传达给各部。
而明日天不亮前,就会有人快马前去五公主的封地请公主回宫。
内阁离开御书房后,皇帝将遂钰从屏风后叫了出来,遂钰平静地看着萧韫,萧韫对他说:“过来。”
遂钰自觉地绕过御桌,来到皇帝身边坐在萧韫腿上。
萧韫将奏折推给遂钰,道:“西洲送来的,你可以看看。”
“涉及机密,臣不敢。”遂钰敛眉谨慎道。
萧韫:“陶五陈告诉你的便是全部,你道朕这等着不去歇息,不就是为了看看你父兄的字。”
遂钰当即接过奏折,打开的同时问:“这次是谁写的。”
“南荣王。”
“……”
遂钰啪地合住奏折,他将奏折放回原处。
萧韫太阳穴处的血管一跳一跳,注意力高度集中以及内阁的坚决令他疲倦,他半倚在龙椅中,透过明亮的烛火观察着眼前这个小家伙的表情。
遂钰先是惊诧,而后面色闪过一丝惊恐,眼中的慌乱马上就要溢出来了。他像躲避蝗虫般,用另外的奏折覆盖南荣王亲笔。
但他又很快露出期待,他想看父王的字,只是太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萧韫从遂钰这里,看到了人世间绝大部分常见的神色。
少年鲜活而明亮,而这份明亮只独属于他。
遂钰下定决定打开奏折,逐字逐句将父王亲笔阅读。字如其人,见字如面,他迅速从苍劲的笔触中构建了一位伟岸的将军形象,那个形象与他曾见过的父王的背影重合,他激动地揉了揉眼睛,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奏折之中洇湿墨迹。
怎么好好看着奏折忽然哭起来了,萧韫没想到遂钰会哭,额前的伤还没好,倘若将伤口崩开又得受罪。他连忙用帕子为遂钰拭泪,然而遂钰喉头滚动,忽然伸手给了萧韫一拳。
“混蛋萧韫,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遂钰哭道。
“这个御前我不做了,你把我丢去永巷,丢去乱葬岗,萧韫!你这个混蛋!”
奏折之中是南荣王的陈述,但难免有汇报百姓伤亡之实。伤亡呈递文书之中,南荣军向来根据事实从未谎报,遂钰是看了百姓伤亡的人数与惨状才忍不住哭,自然,也有思念父兄的原因在。
南荣家的好儿郎都是要上战场护卫百姓平安的,而遂钰却被困在这个大都,困在如金丝笼般的后宫。
后宫消弭着他的心性,让他逐渐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不再拥有南荣氏的血性。
奏折中奏报世子负伤,但已击退敌军,目前暂无大碍。
从军的受伤自然是刀刀见骨鲜血淋漓,遂钰无法想象战场的残酷。而最重要的是,塞外厮杀火光冲天,他居然在玄极殿与萧韫缠绵,报复那些令他不快的后妃。
他从未有过一日不梦想回到鹿广郡,可他真正回到鹿广郡,他还能顺利融入那种生活吗。
是萧韫造就他的如今,也是萧韫毁了他的人生。
“内阁已经去请五公主回大都了。”萧韫沉声。
遂钰的手停滞在半空,鼻尖一酸,眼泪又连串地滚下来。
“正如南荣王战报中所说,战与不战朝廷可细细考量,但南荣军不会退,随时在瑰荣关听候军令。”
萧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遂钰眼皮颤了颤,缓缓将手收回袖袍之中。
彻骨的寒意自脚底腾升而起,像条毒蛇般爬上他的脊背,最后彻底占领他的意识。
潮景帝不就是因忌惮南荣军权而将他留在大都的吗,但即使嫡幼子成为质子,也丝毫不能消减潮景帝对于南荣的防备。
即便他在后宫呼风唤雨,那也是在萧韫的眼皮底下跳舞,萧韫能够将他攥在手心中,所以任由他造次。
遂钰声音颤抖道:“陛下,南荣家对朝廷从未有半分不忠。臣、臣留在大都就是最好的印证。”
“但你并不乖。”萧韫勾起遂钰的下巴,强迫遂钰与他对视,他眯眼凉薄道:“朕纵容你,却并非许你僭越。遂钰,勿要仗着宠爱为所欲为。”
遂钰闭眼,再睁开时勉强勾起苍白的笑,他贴近萧韫,讨好道:“臣一切皆是陛下所赐,陛下心中所想即是臣分内的差事。”
萧韫:“五公主与你交好,她回大都后会先住在城中的公主府中。”
“是。”
遂钰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萧韫要他去劝五公主,可为什么非得是自己,他并没有任何立场劝导五公主。五公主那么美好的年纪,要她去遥远的西洲度过孤独的一生。
遂钰最知道这种孤独,这与他现在的境地有何不同。
或许连他现在的处境都不如。
他仰头被迫与萧韫接吻,吞咽声与纠缠声回荡于书房内,遂钰轻轻抓住萧韫的衣襟,颤抖且小心翼翼地接受着帝王的吻。
他无法预见这份宠爱会持续多久,但只要萧韫在乎一日,他便能为南荣家做些什么。
即使能够出力的地方很少,微弱到如萤火之光。
萧韫只是扯掉他的里裤,两人面对面上衣完整。遂钰面色潮红,膝盖抵着椅背,抵达某个不可言喻的深处时,正好被龙椅那道金龙雕刻刺伤皮肤。
血混着透明液体悉数染在萧韫的龙袍之上,萧韫用它为遂钰擦拭。外头还跪着六部的侍郎们,遂钰只能被萧韫捂着嘴,无声地落泪颤抖。
萧韫对他的身体极其熟悉,知道怎样令他崩溃令他意识溃散。
他沙哑道:“在书院时,我从未想过自己喜欢倾慕的人居然是皇帝。”
“倘若你不是皇帝,或许……”
萧韫的动作停了,似乎是在等待遂钰继续说下去。
“我和萧鹤辞一起长大,以为依赖就是喜欢,直到我遇见你。”
遂钰心如刀绞道:“萧韫,我不想这样。”
幼时的他受萧鹤辞保护,萧鹤辞就像是穿云破雾的光,他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遂钰那几年觉得自己应该会一直陪着萧鹤辞,因为他总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倾听自己的所有想法,他并不会觉得自己幼稚,反而愿意同他一道探讨。
后来在书院被萧韫接住,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萧鹤辞大抵并非喜欢,而是幼鸟见到成鸟的第一眼的依赖。
他开始将心思放在萧韫那里。
萧韫骗他他只有月中才会在书院做事,遂钰信以为真,每天都在期待着月中与萧韫见面。
乐师优雅从容,举手投足令遂钰迷恋。
然而在龙床之上看到萧韫,惊恐大过畏惧。
原来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人,一个将他留在大都甚至改名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最倾慕的人。
即使后来他将所有华贵都送给他,允准他随意进出玄极殿,享受与帝王比肩的荣华,遂钰夜里都会不寒而栗。
他睡得并不安稳。
躺在云端随时会坠落的危险,像一把利刃始终抵着他的心脏。
萧韫追问:“既然喜欢朕,为什么还要跟朕对着干。遂钰,朕喜欢你,你也喜欢朕,为何还要回鹿广郡。”
“喜欢?”
遂钰迷茫了一瞬,随后释然淡笑道:“你指的是我对先生的喜欢,还是我对陛下的喜欢。”
“不过陛下既然喜欢听臣说喜欢陛下的这些情话,臣自当遵旨,日日伏在陛下膝边甜言蜜语。”
“南荣遂钰。”萧韫猛地翻身将遂钰死死压在桌案之上,道:“你明明知道朕喜欢听什么,为什么不说。”
萧韫只是无意间撞见书院内的遂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便是他留在大都的质子。
后来萧鹤辞带遂钰参加夜宴,遂钰远远地与宫人们候在殿外,皇帝走进殿内时惊讶书院中的那个小孩怎么在此处,便随手指了下遂钰,萧鹤辞立即上前笑吟吟道:“父皇,那便是儿臣之前向父皇讨的伴读,南荣王府家的嫡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