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53)
“如此做工,三品官员以上都不一定拥有,父王倒是有这么一件,但没你的做工精细。”
“没、没有。”遂钰顿时哽住了,说:“都是底下人孝敬的。”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自家人相处时也不一定得说明白。大都的这幅天地,你总是比我们更熟悉,从家中启程前,父亲便叮嘱过我们,勿轻易打扰你的习惯,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褚云胥深深望着遂钰,“大都每年都会有人将你的画像送回鹿广郡,我们启程前,父亲将所有画像拿出来端详。”
“他说你小时候像母亲,但逐渐的不太像了。”
遂钰蜷起手指,“是吗,哪里不像。”
“昳丽的容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是打开十八层地狱的钥匙。”
“遂钰,你觉得它对你来说是什么。”
很多话不必多说,褚云胥的忧虑凝结于眸光之中:“若你是女儿身,及笄前父亲便会将你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遂钰说。
他撒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避免对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接受褚云胥的目光,生硬道:“我从来不做假设,也不论如果,现在走的这条路,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呢。”
第38章
腊月三十祭祀,玄极殿灯火通明。
年轻的御前行走身着利落的靛青骑装,快步走进内殿,禀报道:“陛下,各宫娘娘皆已候在殿外。”
“太子殿下已前往檀坛进行最后的核验,确保仪式万无一失。”
潮景帝笑道:“辛苦了。”
遂钰扯扯嘴角,“应该的,是臣活该。”
萧韫闷声笑起来,道:“典礼便不要盯着了,今年你得跟着世子一块敬香。”
遂钰自然没有敬香资格,他拢着袖口站着,遥望兄长走入檀坛最高处。
“呦,大人今日没跟在陛下身边吗?”
遂钰瞥了眼来人,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不也两袖清风,麻烦事都交给手底下的人,自个站在这同下官闲聊。”
姚仲昌嘿嘿一笑,“当日若非有大人从中周旋,恐怕陛下就要降罪礼部了。”
“姚大人不必谢我,秉公办差罢了,是陛下宽容,日后行事多注意,哪还会有什么错处可查呢。”遂钰目光追着兄长,扬起下巴目不斜视。
姚仲昌:“不知大人可否透露一二,陛下今日总调礼部记档是何意思。”
遂钰:“圣意难测,大家都是拎着脑袋上朝,平日注意些倒也没什么,难不成大人做了什么掉脑袋的事,怕被陛下察觉?”
“没有,没有。”姚仲昌连忙摆手笑道:“那哪能啊,我们主客司从未懈怠。”
若心中无鬼,姚仲昌根本不必来遂钰这多问一嘴,现在倒显得愈越发欲盖弥彰。
两人并排站着,姚仲昌感叹道:“不知明日西洲使团进宫又是什么光景,听太子那边的人说,这群人难伺候,要这要那,尤其是燕氏少主,简直是个刺头,见谁都要扎几针。”
“听说那燕羽衣也给大人眼色瞧了?”
遂钰弯眸,笑道:“我根本没看他眼睛,哪里知道他给我眼色。”
燕羽衣对御前行走不敬,明面上冲着南荣氏挑衅,实则还是给皇帝下马威。
只要是挑衅萧韫的,遂钰都喜欢凑热闹。
说话间,南荣栩敬香结束,姚仲昌见世子回来了,连忙拱手说有事先走,遂钰没拦,笑吟吟等兄长走近,道:“礼部主客司姚仲昌,来这同我闲聊呢,许是大哥威名赫赫,还没说几句便被你吓走了,真可惜。”
南荣栩:“陛下想治礼部的谣言也不是这阵子才起,他们自己不收狐狸尾巴,东窗事发怪得了谁。”
“怏怏了几日,今精神倒不错。”他又说。
遂钰微笑。
几个时辰前被萧韫强行灌了一碗参汤,自然精神极佳,想萎靡都不成。
帝后携手走上祭坛,这是最近几年难得的场面。
皇后戴着新冠缓步走到潮景帝身边,潮景帝牵起皇后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得格外温情。
“陛下。”第一阶台阶踩实了,皇后才开口道:“本以为今日遂钰公子会站在陛下身边侍候,怎么倒跟着世子一块,从前不是连南荣二字都不得提起吗?”
“无聊可回国寺为国祈福。”萧韫淡道。
皇后对皇帝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反正也没人规定帝后必得和睦,只要这日子能勉强过得下去,倒也还凑合。
皇帝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后宫无所出,这是皇后乐意看到的结局,也是贵妃为何愿意不顾体面,冒险将南荣遂钰送上龙床的胆量。只要南荣遂钰得宠一日,后宫便一日是她董宓的囊中之物。
若南荣遂钰真是女儿身,恐怕皇帝也没这个心思品风花雪月,日夜得宠,来日若诞下皇子,大宸可就真成了南荣氏的囊中之物。
“送凤冠的太监不懂事,在臣妾宫中多嘴说了句话,臣妾颇觉不妥,便替陛下将其处死了。”
“他说陛下看重臣妾,凤冠是经陛下检查后才送来的。”
“臣妾左思右想,那夜小公子也在。这些不识好歹的奴才,也不知是谁手底下教出来的,个个嘴碎。”
萧韫不动声色道:“有劳皇后。”
“臣妾可不想再去凉麓山。”皇后挑起细长的眉,“这些年也大略知晓陛下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臣妾照做便是。”
皇后嫁给皇帝时,确实是怀着倾慕。她未出阁前随父亲进宫,恰巧碰见皇子们下学归来,那么一群人里,她就只瞧见了跟在队尾,表情冷漠的萧韫。
先帝一众皇子中,长相出挑的不止萧韫一人,但皇后却唯独对萧韫倾心。
回想当年,着实是小女儿心思,皇后自嘲地笑笑:“陛下看公子的眼神,何尝不是臣妾当年望着陛下时的眼神呢,可惜,可惜公子如当年的陛下一般,眼里只看得见自己。”
南荣遂钰的行事作风确实太像潮景帝,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冷漠无情,阴晴不定,只是但在那站着便令人不寒而栗。
“皇后言语倒比离宫前犀利不少。”萧韫并未生气,淡道:“若从前有这份心性,朕也未必将你送去国寺。”
…
今年遂钰府中收了不少礼,甚至有官员亲自上门。
褚云胥以世子与四公子不在为由,将那些前来拜会的人挡了回去。
兄弟二人回府便看到满院的木箱,南荣栩道:“之前那些人也是这样一箱一箱将东西送进你这吗。”
遂钰笑道:“大哥来了,自然与往年不同。”
“方才窦岫说在马厩见越青挑马,你要出去?”
“是,有些事必须得做。”
面对兄长,遂钰经常没话说,也不敢说,唯恐他那颗七巧玲珑心又察觉到什么。
“遂钰!”
当遂钰从越青手中接过马鞭,利落翻身上马,双腿微夹马肚,即将离开时,听到南荣栩追出来喊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凝望兄长担忧的面庞,无所谓地笑笑:“大哥,我会准时回家吃年夜饭,帮我准备好碗筷。”
南荣栩欲言又止,遂钰却不再徘徊,迅速向城外奔去。
年后便是立春,立春万物复苏,萧稚会找到最适合她停留的地方,远离那些该死的朝局,不做大宸公主,一处小院,几家铺子,良田几亩已足够生活。
选择在西洲使团觐见前一日,才能打得萧韫措手不及,也不必立即将萧稚送得太远,只要藏在大都附近,躲过第一轮搜查。
正如遂钰出门所说,晚膳准时回府,甚至与兄嫂一道守了岁。
送走萧稚时,萧稚哭得梨花带雨,坐在马车里几次反悔,觉得自己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皇族,更对不起大宸。
恐惧,愧疚,崩溃,以及所有无法言明,皆沉浸在泪水里的情绪,遂钰都明白,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