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105)
“可此时不告诉公子,万一被吓到。”葛桐挣扎。
越青语重心长:“葛大哥,不管我们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遂钰一路奔往厨房,厨房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按理说,此时后厨应当无人,做膳的厨子也是寺里的僧人。
遂钰疑惑,听声有些熟悉,音调却有异于僧人们的静谧,可究竟是哪听过此等洪亮如钟的声音。
凑近些,里头的人又说话了。
“听世子爷信中说,四公子饮食清淡,得少放些盐。”
柿子?什么柿子?
“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八岁就知道骗他爹,如今问他遂钰如何,信中偏要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您好歹也是王爷,不在院里等公子,偏要来这烙饼。您说您烙的饼,公子又没吃过,届时再被您吓着。”
南荣王被师爷气得不轻,骂道:“这小子见过世面,还能被我吓着?”
遂钰当即推门而入,灶台朝外,恰巧与屋里烹饪的二人直面。
中年男人身着玄衣,被身旁的人称作南荣王。
遂钰看到右侧衣挂上孤零零的斗笠,立即明白了。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更无血亲相认的泪流满面。
遂钰冷道:“原来是南荣王。”
“南荣遂钰见过南荣王。”
年轻公子单脚后撤,恭敬地向南荣王行礼。
这并未令南荣王感到高兴,反而面色骤变,周身气势尽露,空气几近凝固。
他的嫡幼子,原本该称作南荣隋的孩子。
如今以南荣遂钰的名字,向他行了臣下礼。
第69章
举着锅盖的军师愣住了。
他们对四公子的印象,从越青信中了解,又得世子家书,皆以为此次相见,当是儿子老爹相拥而泣,一派祥和的场面。
没想到局面竟如此尴尬。
做儿子的向父亲行了个臣下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幅情景,军师多年前陪南荣王抵达大都述职时见过。
那年,皇帝身边并没有御前行走,是礼部带人来迎接的。礼部恭恭敬敬将王爷迎进大都,四公子神态举止,相似非常。
遂钰冷静道:“父王舟车劳顿,烹膳这种小事,就叫底下的人来做吧。”
沙场纵横,半生戎马的南荣王,南荣明徽哪里遇见过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场面。
白日见到遂钰,遂钰那张极似王妃的脸,明晃晃地在南荣明徽眼前晃悠,南荣明徽想以袖箭打开话匣,没料到遂钰谨慎,立即与他拉开距离,手按着短刀没松开。
袖箭弓弩,本就不是什么军机,民间也时常议论,将西洲与大宸作比较。
本以为父子初见,该是热泪盈眶,皆大欢喜的场面。
但遂钰太冷静了,甚至让开通道,对南荣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下巴微扬,却敛着神色,一副尽管我们是父子,我却与你不熟的模样。
“你母亲叫我带了些……”
“公子。”
暗卫神出鬼没,蓦地出现在遂钰身后。
未及遂钰回头,南荣王大跨一步,没用多大力气,便轻而易举将遂钰扯在身后,冷道:“何事不可等明日再说。”
遂钰被父王攥着手心,眼皮颤了颤,默不作声地用另外一只手掰开桎梏,轻声说:“他是陛下身边的暗卫,父王,想必是找我有急务。”
“你说吧。”遂钰又向暗卫道。
南荣王战神威名无人不知,暗卫被南荣明徽紧紧盯着,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武器抵住了喉咙,他略咽了口唾沫,双肩如扛两座大山,顶着压力道:“将军府的人到了,陛下不见,明日早朝也停了,得由公子送些要紧的文书去内阁。”
只是送文书这么简单吗,内阁文书固然重要,却并非不可由他人传递。
遂钰沉声道:“知道了,我即刻启程。”
“父王,儿子公务在身,越青与葛桐皆在禅房,待会便由他们带您回府。”
“陛下只是叫你尽快回宫,上柱香的时间总能腾出来吧。”南荣王并未制止遂钰离开,话是对着遂钰,却也给暗卫听。
暗卫保护遂钰多年,知道这位主子大事从未出过纰漏,行礼悄然匿于林,留给南荣王带公子上香的时间。
遂钰望着暗卫消失的方向,出神片刻,跟上父亲的步伐。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遂钰踩着南荣明徽的影子,尽可能拉开距离,直至南荣王说:“我们王府杀伐过重,上香也仅只是心理安慰。”
遂钰:“父王也信神佛吗。”
“你二哥信这个。”南荣明鹏提及老二便止不住摇头。
南荣臻左手佛珠,右手霸王枪,上阵杀敌还得先敲几声木鱼……仿佛敲完就能止住杀孽似的。
“哦,那可得替二哥多烧些赎罪。”遂钰自然而然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南荣王停下脚步:“烧香都是烧给活人看,你觉得我们是在烧给谁看。”
遂钰想了想,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说:“我吧。”
遂钰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说,世子行为与南荣王如出一辙。
此刻两人你言我语,不正像南荣栩惯用的交流模式。
善于提问,并不正面回答,却又引导着对方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其实父王不必提前与我接触,直接传消息来,我回府便是。”
“送嫁公主后,我一直住在这,并非是陛下安排了什么其他的事务。这里是个好地方,却不宜久留,夜里太黑,我不适应。”
遂钰仰望父亲伟岸:“想来,是父亲欲提前与我接触,了解我的喜好。毕竟十几年未见,即使是血亲,也更像陌生人。”
“但我也已经不是小孩了,不会哭着闹着问,为何父亲母亲要抛弃我。”
“更何况,为了天下百姓,无奈舍弃我一人,是个很划算的决定。”
南荣栩那些话,遂钰谨记在心。
情感与理智撕扯着意念,凭什么为了百姓,就要我陷入危困之中,可南荣王府的使命,不就是守护一方平安。
流淌着南荣氏的血,便得承担此责。
“不哭不闹,是因为我明白鹿广郡当年的艰难。”
遂钰淡道:“但我认为父王今日此举,更像是试探。”
固然南荣王府权势滔天,但父子间不该这般步步考量。或许南荣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遂钰不喜欢。
有萧韫一个人试探自己就够了,再来一个,实在是心力不济。
即便对方怀着好意。
话是客观,但落在一位父亲耳中,便成了锥心的刺。
遂钰顶着南荣幼子的身份,却始终未曾享受过南荣王府的半分荣耀。
令遂钰别扭的不仅仅是南荣明徽的行为,更是未曾与亲生父亲想见的慌不择路。
这太难看了,他几乎能想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面对父母,能够肆无忌惮地张开怀抱,享受难能可贵的温暖。
可他是南荣遂钰,是南荣王府留在皇宫里的质子,他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明白王府的无可奈何,更令他感到痛苦。
面对南荣栩,这种痛苦并未持续多久,但南荣王不同,遂钰心中再如何挣扎,也没法立即跨过心中的门槛。
翌日,天刚亮,遂钰独自返回大都。
皇帝果然没上早朝,甚至是群臣皆入殿,陶五陈才宣旨,陛下身体欠佳,退朝。
玄极殿外跪着几名御史,遂钰见怪不怪,从后门绕进内殿。
“跳一个。”
萧韫正用逗猫棒同小霸王玩耍,小霸王近日吃得多,圆滚滚的,整个猫身大了一圈。
“我的。”遂钰将小霸王提起,护在怀中道:“想逗猫,自己出去找。”
“你这猫半夜啃朕的奏折,朕没惩罚它,还给它肉吃,真是不知好歹。”
萧韫忽地又记起了什么,道:“朕将天枢送你,怎么不见你这个小王八蛋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