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153)
他为活下去而痛苦挣扎,成为祭品的婴孩,则连睁开眼的机会都被剥夺。
先活下去,才能再论以后。
“司寇公子,该您下轿了。”
侍女掀起轿帘。
风瞬间灌进轿辇,遂钰微微闭眼,很快睁开,将手搭在侍女手臂,顶着厚重的冠,脚踏红锦铺就的大道。
一步。
两步。
三步四步,坚定从容地走向祭坛。
同类对同类气味的排斥,令遂钰本能作呕,而玉罗绮的反应明显比他还强烈。
玉罗绮与他并肩向前,却走得一步比一步快,侍女不由得紧紧抓住玉罗绮,强行稳定她的身体:“玉小姐,你得和司寇少爷同时抵达。”
族长天枢佝偻着腰,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割下婴儿最后那点皮肉,盛放进剔透玉碟中,左右手同持,直至此次参与献祭的童男童女来到他面前。
在侍女的指引下,两人向天枢跪拜,天枢扬声:“你二人,乃是月神娘娘钦点座下侍奉。”
“灵月照耀,愿秀州永垂不朽。”
“风调雨顺,诸事顺遂。”
“秀州大地的百姓都会感念你们为秀州挺身而出的功绩,请服下这最纯净的灵肉,带着宗祠的希望,父母亲族的祝福,化仙福泽后世!”
此次献祭乃两大家族所出,皆为家主之子,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玉罗绮与遂钰身上,同时用余光关注着两位家主的神情。
遂钰能感受到天枢目光落在自己肩头的重量,率先接过玉碟。
天枢:“柊,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爷爷说吗。”
玉罗绮低眉顺眼,适时打断天枢的询问,双手抬起,恭敬道:“谢族长赐福。”
“族长,时辰快到了。”天枢身边的礼官提醒。
天枢:“你二人尽快食过,去陪伴月神娘娘罢。”
话音刚落,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尖叫,身着贵族服饰的男人双眼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发狂般地无差别攻击身旁相熟,他嘶吼着扑向自己的孩子,生生将孩子耳朵扯下一块肉。
青年反应未及,捂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男人口齿鲜血淋漓,大口大口咀嚼,离他不远的女人吓得尖叫,顿时引起男人注意,而青年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维持秩序的打手率先冲了上去,在未制止男人前,另一角也传来躁动。
祭台纵览全局,天枢还未开口,身旁的礼官便迅速组织精锐前去支援,他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到天枢身旁:“族长!”
这是玉罗绮的药效发作了吗,遂钰舌尖抵着上颚,礼官走路无声,武功不弱,有他在天枢身旁……再等等。
天枢如遂钰所料,镇静道:“年年祭礼都有人闹,路上无人出手,我还以为先锋军消停了,原来在这等着。”
礼官:“可那人并非——”
“今日锅中的肉你吃了吗。”天枢忽然问。
“啊?”太突然,礼官没反应过来。
天枢低头望着面前,被抽签选中的司寇与玉氏,慈祥道:“孩子们,上好的肉,怎么不吃啊。”
说着,他单手放在玉罗绮肩头:“我知道你不在意玉氏一族的兴荣,可你也要为宝丫头着想,她可是看着你长大。”
玉罗绮身体一僵。
“祭典还有一批奴隶等待供奉,若你听话,解了这毒,宝姨娘便仍旧在宗祠伺候。”
他摩挲着玉罗绮手背的伤痕,继续道:“司寇柊这小子,还真怕死,竟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不过也不要紧,他已经与我们大家融为一体了。”
“……”
遂钰瞳孔紧缩,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小腿发力,猛地向天枢俯冲而去。
掀开盖头的同时,扬手拔出冠冕斜插的发簪,发簪尾端已经被他磨得极尖。
心脏疯狂跳动,似乎在证明他仍然活着,警告他何必再等待什么完美的时机,被人彻底看透的样子,又狼狈又可笑。
是啊,宗祠进出那么多人,为什么无人拦住盘查。
明知宝姨娘与玉罗绮的关系,却还是指定她梳发。
眼前锋芒乍现,遂钰即将刺中天枢前的半秒,礼官以剑抵挡,并迅速调转剑锋回刺。
“抓住他!”天枢厉喝。
遂钰飞身后退数米,余光瞥见挥刀冲上来的打手,毫不犹豫,手中发簪瞬间脱手而出,脱下厚重礼服抛向打手,遮蔽其视线。
这些人的力气太大,不能正面迎击。
他正欲寻找时机夺刀,玉罗绮尖叫一声,整个人被天枢轻而易举提起,天枢掐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面带微笑地看着玉罗绮脸色逐渐变成绛紫。
“异乡人,若你想玉罗绮活,便放下手中的武器,仪式还未结束,我们仍有商量的余地。”
异乡人?!
天枢昂首挺胸,见遂钰毫无反应,指着遂钰居高临下,仿佛胜券在握。
“南荣遂钰,秀州与鹿广郡井水不犯河水,若你几日前选择息事宁人,本族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你放出秀州也未尝不可。”
“但现在——”
天枢阴仄道:“尔等休想活着走出秀州!”
“给我抓住南荣遂钰!砍下其头颅者,本族长重重有赏!”
“呸!臭老头!抓住我再说!”遂钰狠狠啐了口,挑衅道。
天枢身边的礼官率先冲向遂钰。
咻——
利箭穿云破空,礼官直直穿过礼官的身体,尾端羽翼带着他的身体,竟直接钉死在地面。
百米外,有人手持长弓策马奔腾,急速向祭坛冲来。
遂钰眼前一亮。
潮景帝战场纵横,马背上打天下,却从未孤身冲入敌营。
眼前那抹红色,随着距离愈来愈近而逐渐清晰可见。
他的南荣遂钰,身着深红色婚服,头顶金玉冠冕,一改御前行走精明善变的伪装,以及体弱多病,缠绵病榻的娇气。
此刻,如真正的武将般,面对与他身形相差数倍的打手,气势凌厉毫无惧色。
血花飞溅,南荣遂钰大笑。
“威胁我?”
“老东西,去死吧!”
第99章
遂钰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他自小体质不好,骨头比常人脆,轻易摔几次便极易骨折。故此,与敌对阵,只能以巧取胜。
玉罗绮的珠钗大部分在遂钰袖袍中装着,但钗环可攻击的范围太短,且需近身。
眼前这些壮汉,若被其逮住,天枢又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大约活不过三秒。
既然他知道自己是南荣遂钰,皇帝御驾南巡,身边的近臣悄然进入秀州,难道宗祠就没有半分惧怕吗!?
或者说,宗祠早便有称王称霸的决心,而徐仲辛的死,将军府的落败,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困扰,反倒助长了他们的勃勃野心。
思及此,遂钰毛骨悚然。
难不成早在进入秀州后,行踪暴露了吗?
不,不可能!
陶五陈是萧韫心腹,是潮景帝还是皇子之时便跟着的老人,陆霖汌经过数年考察,后而才进入禁军,常青云之下便是他,若常青云日后安度晚年,陆霖汌便是新任禁军统领,手握数十万禁军。
“愣什么!”
萧韫勒紧缰绳,调转弓箭方向,用弓弦卡住企图从右后方偷袭遂钰的壮汉的头颅,手臂青筋骤然暴起,瞬时轻而易举地拧断其脖颈。
他正欲提醒遂钰,遂钰面如冰霜地回身,反手抓住壮汉尸体,接着惯性,狠狠朝远处扑来的几名打手抛去。
咽喉迸溅的滚烫鲜血浸没艳丽婚服,遂钰胡乱在袍子上蹭了把,踩着脚底的尸体,从萧韫马鞍抽出箭矢,以此作剑,箭锋直指要害。
遂钰有分神的坏习惯,按照寻常人的逻辑,高度紧张中更易全神贯注,然而遂钰明显不具备这点。
他有自己熟悉的安全范围,一旦有人能给予,他便会立刻松懈几分,无意识地产生依赖,这对于身处险境来说,是万分致命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