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27)
“那你还收我十哥的东西?”谢玹插话道。语气淡淡的,却吓得奉茶太监冷汗一冒,“我以前也见过有个太监,靠传递消息谋利,你认识么?”
见他直淌冷汗却不说话,谢玹微微一笑:“看来在宫中,这还是个长久的买卖。你说,若是皇祖母知道了,会不会诛你九族啊?”
奉茶太监:“……”
“这样罢,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兴许还能劝劝我的十哥,让他网开一面饶你性命。毕竟……这些事在暗处,其实对我们也造不成威胁,你说是吗?”
他自然不能拒绝,也无权拒绝。
若没有这个插曲,恐怕谢玹二人,今日就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据奉茶太监说,那日在勤政殿中与太后会面的原本共有四人,除了叶文栩和李缙,还有一位叫做杜喻之的尚书。杜喻之虽姓杜,但本家与怀远王凤九渊有渊源,可称之为凤家的旁系子孙。
而这第四人似乎来迟了,奉茶太监直到最后一次添完茶也没能见着他。
太后娘家姓王,边关的骠骑大将军便出自王氏,四位仍活跃的世家中,除了叶文栩是朝臣元老可排除在外,李家、凤家、王家便都在那小小的勤政殿中了。
而更为巧合的是,今日此时,这几人再一次留在了勤政殿中,不知在商讨何事。
“你猜这第四人是谁?”谢玹颇为好笑地回头问道。
“谁?”
谢玹不答。他站起身,也不看十皇子,兀自向前走去。
“走罢。我们去勤政殿拜见皇祖母。”
“啊?”十皇子一愣,“皇祖母召见朝臣,我们现下去做什么?万一皇祖母怪罪岂不是……”
谢玹打断他:“你不是还打算告诉皇祖母香囊的事?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
十皇子:“……”
这谢玹是个怪物吧?这都能猜到?!
第24章 掷果盈车凤九渊
勤政殿。
玄金色的小鼎架在殿中央,炉上正飘着袅袅青烟。清雅的香气如化形般落在桌案、众人的袖口、鬓发和正在翻动的书页间。
殿内四人与高座之上的王太后呈鼎立的姿态,但又没有那么的剑拔弩张。只是臣不像臣,君不似君,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王太后时不时抬起手在奏折上圈注标点,座下无人说话,寂静得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王太后才掩面打了个哈欠,略带倦意地抬起眼。
“嗯?”王太后轻声发疑,“爱卿们还在啊?”
被故意冷落的四人自然不敢多言——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对王太后有意见。他们或出声陪笑,或不声不言,静观事态。
“想来,咱们四家人许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没想到短短几日,便有了两次同饮的机会。”王太后放下笔,笑道,“犹记得哀家父亲在哀家小时候说起过先祖开朝时的盛世,到现在仿佛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有一事倒是遗憾。”王太后看向坐在右下穿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人,“喻之,九渊近些年可好?”
杜喻之英眉剑目、须发浓密,方正的脸型像是纯正的武人。可他偏偏是个文官,朝时上朝杵在人堆里,一眼便能被人瞧见。
文官惯会谏言,但杜喻之又是反面,巧言与善辩一个没有,撒谎更是不会。骤然被点名,他忙搁下酒杯,俯身拱手老老实实答道:“回娘娘,九王爷一切安好,劳娘娘挂记。”
“我也好些年没见九渊了,有机会你传信于他,让他来汴梁城看看。”
“是。”
杜喻之悄无声息地擦了擦汗。
他不知道王太后为何忽然提起远在北疆的凤九渊,凤九渊为异姓王,先祖亦与谢氏皇族相熟,但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难以用寥寥言语阐明。杜喻之担心自己说多错多,为他主家的王爷招致麻烦。
岂料王太后像是忽然对凤九渊有兴趣般,开口又问道:“九渊……今年恐怕二十有三了?”
杜喻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是。”
“怀远王妃可已有人选?”
杜喻之:“……”
他就知道!
“九渊年少有位,性情又温润,想必北疆的许多女子都倾心于他。”王太后神思欣慰,眉宇间却又缀上淡淡的怅然,“若非北疆寒远,条件又实在是艰苦,九渊怕是早已成家、子女绕膝了罢。”
话及至此,杜喻之的心反倒安定下来。
今日他们三家与御史大人一同聚在这勤政殿,可并非是为了与王太后一叙往昔岁月的。
皇帝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太子又迟迟未立。虽然杜喻之认为王太后已然将江山治理得很好,但李缙那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毫不掩饰——若太后长久掌权,于世家不利,于如今功高震主的权臣不利。
它们需要一个稚嫩的、好掌控的新主子,然后再慢慢地将太后一介女流剔出朝堂。
而世家世代之间的利益纠葛纷繁复杂,打碎了骨肉也牵连着肌体,即便内有不合,但又不能彻底撕破脸皮。
是故当李缙邀请他们上勤政殿,试图以世家之势逼迫王太后表明态度时,无人拒绝。只是王太后到底掌权数年,根系牢固,并非一朝一夕能撼动的。
譬如现在,在他们三家似有若无的压力下,王太后选择了冷处理。甚至还能在间隙里,挑出一眼看上去最弱势的杜喻之精准打击。
杜喻之不想掺和此事,不过身不由己罢了。
他想起许久之前见凤九渊的那一面。
“我不成家,上边儿那位便一日不放心;但我若成了家,却也是在变向告诉她,怀远王已有继任。”杜喻之记得凤九渊当日是这么说的,“杜伯父,我父王去世早,怀远王府的后人唯有我一人。成不成家,怀远二字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既然是刺,就要拔除。”
“那如何办?”杜喻之皱着眉头,“虽说皇家无情,但凤家为了避嫌,已退至北疆,她为何还要不依不饶。”
说罢,杜喻之便后悔了。他既说皇家无情,又何必问为什么呢?皇家想让你死,你就必须得死。
“无碍,伯父放宽心。”凤九渊弯眸一笑,眼中华光扭转,好似涓涓细流,“你照我说的做便好。”
于是身处勤政殿中的杜喻之站起身来,躬身向王太后行了个礼。他虽不会撒谎,但侵淫官场数年,学学那些狡猾的老狐狸们的样子还是绰绰有余。
“唉。”杜喻之深深叹了口气,“娘娘有所不知……九王爷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哦?”太后抬起眼,眼中兴趣陡升,“是谁家女儿?”
杜喻之摇摇头:“说来难以启齿……那人并非女子,九王爷心之所慕乃是与他一般的男子。”
此言一出,殿中剩余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杜喻之的脊背上。
叶文栩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漾开一丝惊奇,但被掩盖在浓密的须发之下,未曾有人发觉;李缙倒是反应很大,想必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在他看来无异于大逆不道,祖坟是要冒青烟的;而从进殿开始便毫无存在感的秦家人……哦,那个叫秦庭的年轻家主,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嗤笑出声。
被分担了部分火力,杜喻之只觉背上一轻,难免向救他一命的人投去感激的视线。
便见秦庭以扇掩面,笑意不减:“娘娘恕罪,臣只是想到一个有趣的画面,这才控制不住发笑。北疆人口虽少却并不贫瘠,若城内女子惊觉自己倾慕之人爱的是男子,这若是哭起来,恐怕泪水都能把怀远王府淹了罢。”
兴许是秦庭描述的太有画面感,一时之间,除了李缙,皆轻笑出声。
李缙当然笑不出来了。
数日前第一次入殿,他便被王太后打太极打了回来,如今第二次,三位世家的主事人皆在此,王太后却依旧能圆转到不相干的琐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