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17)
门外的侍卫:“……”
什么八哥,谢玹什么时候养八哥了?
但既然谢玹亲口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再多问,又关心了几句后,亮光与脚步声便逐渐渐行渐远了。
谢玹转过身去,屋内早已一片狼藉。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青竹,收手。”
黑影一僵。
“以为捂着脸我就认不出来了?”谢玹道,“你这是在为你家先生铲除异己,还是在发泄私愤?”
青竹低下头,沉默以对。
片刻后,青竹扶起最后一盏倒在地上的灯盏。灯中的油流得所剩无几,灯苗苟延残喘地撑起屋内一隅的光亮。
面罩与头纱一同摘下,青竹颓然地坐在桌前,谢玹给他倒了一盏茶。
“凉了,凑合喝。”谢玹看了眼旁边可怜兮兮给伤口上药的顾时清,忍不住想笑,但到底憋住了。“说吧,来干什么的。”
青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着头抿了一口水。
算起来,他俩已经很久没见了。
彼时在宫里时,青竹还算是个明亮的少年,整日屁颠屁颠地跟在萧陵身后,老妈子似的忙前忙后。眼下再见,谢玹倒在他身上看出一种死败的灰气来。
是萧陵出事了?
思至此,谢玹心头一跳。随即,他又在心里否决了。
萧陵如果有事,青竹不会是这反应。
半盏茶水,青竹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道:“半月后,谢端将被封为太子。”
谢玹:“……什么?”
旁边包扎伤口的顾时清也是一愣。
怎么这种大事,在青竹口中说出来,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饶是谢玹,也没想到青竹下一刻说的是这件事。
他坐直身子,不动声色一笑:“那你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是做什么?担心我被杀人灭口?”
青竹瞪了他一眼:“呸!”
直到这时,青竹才像恢复了些生机。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一道来。
事情要从宫中那场大火说起。
萧陵这记金蝉脱壳,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被逼的。
李缙离宫后,太后杀心四起。一面在暗地里与世家们利益纠缠,试图将李缙彻底按死在永州,一面试图解禁多年前的秘密,以此来解决萧陵这颗最顽固的眼中钉。
那场大火,萧陵原本没打算全须全尾地活着出去,所以,他没有带青竹一起。
萧家的仇恨,不该席卷到他人的身上。
一切本正常发展,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其中掺杂了第三人的手笔。
“你说,是李徵帮先生脱逃的?”谢玹蹙眉道。
青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也是他带我来永州的。”
说着,他眼神一暗:“我来到永州,想继续追随先生,谁知,先生已经不需要我了。”
第100章 你跟我吧
论固执,萧陵第二,没人称得上第一。
萧陵给青竹的理由是:“既然当初决定放你自由,那你今后便是自由身,想去哪、想追随谁都与我无关。”
青竹急道:“为什么!我伺候先生这么多年,为什么就突然……”
“那这样吧。”萧陵似乎退了一步,“你去给谢玹带个信,并且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在此时回京。即便谢端真的坐上了太子之位,也万不可靠近京城一步。”
“因为这个消息,可能是引我回京的诱饵?”谢玹把玩着茶盏,“京城……是有什么好东西出现了吗?”
谢端在他离京后上位,谢玹不是没有想过。
但这个时间段……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是谢端自己抓住了什么机会?
然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在这个消息散布开来之前,谢玹都处在危险之中,皇子中,有资格与谢端夺嫡的,如今就谢玹一人。
萧陵让青竹给他带来这个消息,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任务完成,青竹恶狠狠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摔,起身就走。
谢玹掀了掀眼皮:“去哪?”
青竹:“回去求先生收留我。”
“先生已经决定的事,求便能让他改变主意?”
“……那我也要去!”青竹咬咬牙心一横,“一日不成便三日,三日不成便五日……”
谢玹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然后你跪死在他门口,他都不会看你一眼。”
青竹:“……”
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谢玹已经认识了萧陵两辈子似的,萧陵想什么他都知道。明明是他跟着先生更久,对先生更为了解。
经由谢玹这么一说,青竹脑子里已经联想到自己跪在萧陵门口凄凄惨惨的模样了。
“那怎么办。”青竹颓然道,“天大地大,离了先生我还能去哪呢?”
烛火摇曳。摇摇欲坠的灯罩燃尽最后一滴油,发出噗的一声响。唯有另一侧的油灯,依旧矜矜业业照亮一屋暗室。
只听谢玹冷不丁开了口:“你跟着我吧。”
青竹:“?”
顾时清:“??”
谢玹神色自若:“我身边缺个会武的近侍,我看你就挺好的。”
“……”青竹一脸麻木,“逗我好玩吗?”
“我认真的。”
谢玹换了个坐姿。椅子是驿馆里的,长椅靠背,两侧还有舒适的把手,谢玹很喜欢,就叫人搬来了监造司。他懒洋洋地向后靠着,嘴上说着认真,实际上却教旁人看不穿真假。
“你留在我身边,见到先生的机会也会很多,假使有一天他忽然改变主意了呢?”谢玹循循善诱,“你现在既不知去何处,先生那儿也回不去了,不如考虑考虑?”
青竹:“……”
见他眼神微动,谢玹笑了下,指了指一旁的顾时清,隐隐带有上位者的威严:“再说了,你打伤我下属,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莫名其妙被拉进来的顾时清:“……”
威逼利诱之下,青竹挣扎了许久,最终妥协。
翌日,监造司的护卫们,便瞧见谢玹身边多了一个一言不发的近侍。狐疑之余,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偶尔控制不住目光往那人身上瞟。
运河建造的很是顺利,倒是顾时清莫名告了假,说是生病了。这位一年四季不曾懈怠的工作狂告假可谓是稀罕事,连余潜这个老古董都感叹道:“压力大啊。”
确实是压力大。
这般浩大的工程,无论是官场上还是民间,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水路通畅之后,世家们世代储存的黄金,便不能安安稳稳地私藏在自家宅院里。几年前,叫停科举令的那些人,隐隐约约觉得复科举一事即将要被提上日程,他们窝在一起,试图找出一个解决办法,好让官位调动继续把控在他们这些世家的手里。
“立谢端为太子”这个消息,也在宫中暗自流传。有些利益相关的大臣们,观望着这个运河最终的命运,以此好站队。
至于民间……
百姓们虽然多多少少都知道,开凿运河是那些大人物们斗争的手段,但那些事离自己太过遥远。他们担心的,只是吃不吃得饱饭,养不养得起家人。有秦家人发的工钱,他们暂时不用下田,也不会饿死,那来年呢?
不论余潜与顾时清,就连他们下面新来的那批监工,心理压力都很大。
而主持一切的谢玹,好似在状况之外,终日悠然。
六月,萤火漫天。
宫里立谢端为太子的文书彻底批下来的时候,谢玹正蹲在河岸边,抓着一抔黄土。
在监造司待这么久,整日在太阳底下晒着,谢玹看起来终于不像那些细皮嫩肉的书生了。青竹在他头顶举着伞,也被晒得满头是汗。
他跟在萧陵身边许多年,被萧陵养成了一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好在谢玹随性,对这些礼节性的表面功夫不在意,倒是檀夏横竖看他不顺眼,谢玹再亲和,好歹也是一朝皇子,怎么被一个侍卫呼来喝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