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11)
谢玹笑道:“啊,那算了。”
说罢抬袖就要往正厅走去。
玄七表情一松。他拍了拍细长的刀鞘,重新招呼起下人的行动。
“王爷喜静,府上的家丁少,怠慢之处殿下莫要见怪。”玄七为他推开半关的门,挥挥手让为首的一位家丁去添茶水。
这种招待人的活儿,玄七作为影卫都能打点得井井有条,可见平日没少干。
他比谢玹率先一步进入正厅。凤九渊平日里便不爱摆些花里胡哨的布置,除了自己身上的衣着,家中皆以典雅为主,着实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符。
玄七担心谢玹看不上,心里不满,使唤奴仆们使唤得便愈发带劲。
他走在前面,以至于让谢玹落后半步,整个后背都毫无防备地敞开着。他并非乃如此不设防之人,然而心知身后跟着的是谢玹,是王爷的人,算是他的半个主子,警惕便少了三分。
正是这三分,让谢玹找到了机会。
谢玹坐在凳上,眼皮一掀,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子,忽然一个伸手,径直从他后腰上抽出了那把刀。
玄七顿时转身:“殿下!”
“什么刀?样式看起来挺奇怪的,没在坊市中见过。”谢玹懒懒地一弹指,将那刀身弹得一嗡,“自家做的?”
玄七:“……”
他紧紧地盯着那柄短刀,眉头拧得如同麻绳。
一面是刀身如自己的命,一面又担心谢玹伤着自己,另隐隐约约难以承认,但又不得忽视的理由是……谢玹说的没错,这把刀并非坊市上买来的,而是怀远王府的人自己打的。
私自熔铸武器,可不是什么好举动。
“哧——”
心神如油煎之时,就见谢玹一手握住刀柄,翻手将他举起来把玩。刀身在与空气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
玄七更加急切:“十三殿下!这刀并非玩物,当心伤着!”
“倒是把好刀。”
谢玹不仅视若罔闻,还直接拿手去按住开刃的那一面,任由自己的指尖被割开一道伤口。
“抽到如水流,吹发亦可破。”谢玹笑着看向玄七,那双潋滟得盛得下水光的眼睛忽然一冷,“杀过不少人吧?”
不等玄七回答,谢玹笑意更深,眼中的冷然亦更甚:“可曾有人从这把刀下活着离开?”
玄七:“……”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玄七深深地叹了口气。
主子之间的恩怨永远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凤九渊不在,他就要担起一切的职责了。
他不知道恩怨如何,但分得清好与坏、高兴与生气。谢玹虽然是笑着的,但自打他出现在府邸门前,玄七便已看出,他来时面上春风和煦,心中却是雷霆密布。
王爷曾说,遇见谢玹,该哄着。
玄七心下稍定,开口道:“有。此刀出鞘之时皆为杀招,若是使用它的人留有余地,亦是可刀下留人的。”
谢玹握刀的手微微卸了些力:“真的?”
玄七点点头:“真的。”
看样子,谢玹好像被他的实话实说哄得心情好了些。
玄七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玹一眼,眼见他脸色没刚才那么臭了,心下稍安。
然而事实证明,不是真的对谢玹性子知之甚笃的人,不要随意去猜他的心思。
只见谢玹抬了抬下颚,眼神在玄七身上一划:“那你过来,让我试试这刀留下的伤口是什么形状,我好确定秦庭有没有栽赃嫁祸。”
玄七:“!”
您怎么把话说出来了!
不对!
为什么要让他试!他是什么人形木桩吗!
“开玩笑的,你也是人,也怕痛。”谢玹嘴角一勾,转了转手腕将刀尖对准自己:“那就让我自己来来吧。”
玄七:“?!”
祖宗!
玄七差点脱口而出。
我是人怕痛,您就不是了吗?!
玄七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那日他让叶一绕城半圈,只为去买城东的一串糖葫芦,已经是很仁慈了。
谢玹说三句玩笑话,有两句是假的,剩下的那句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玄七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拿自己试试,毕竟不久之前他刚拿刀划伤自己。
怎么办,要不跑路吧。玄七绝望地想。
玄七在另一边百转千结,谢玹可没那么多耐心,那句话说完不过片刻,他便目光一凛,抬手就刺。
当的一声。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粒石子,精准地敲在那柄细而短的刀刃上。如此狭小的刃面,那粒石子却不偏不倚,正巧击打在中心的位置,硬生生用这股击打的力道让刀偏移两寸,钉在了案面上。
凤九渊应声而至。
那从容的脚步声像报时的钟声一般,一记一记敲打在玄七的心上。
救星来了。
救星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的。他一贯得体,如今衣角上也沾着些许泥点,谢玹目光顺着凤九渊的步伐游离到他俊美的脸上,然而就那么定定地看向他。
背后是雨丝如烟。
竟是春雨而至。
凤九渊没有撑伞,雨丝仿佛将他整个人拢在一场烟雾朦胧的梦里,虚虚幻幻,真真假假。
得救之后,玄七马不停蹄地溜走了。凤九渊就在谢玹面前脱去他被雨雾打湿的外袍,又差人拿出新的干净衣物换上。
一滩浅浅的水洼留在他站过的位置,谢玹垂眼盯着那一块,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方才在面对玄七时游刃有余的调笑与戏弄,忽然间就哑了火。
可凤九渊已做完一切,重新站在了谢玹的面前。
在谢玹还未有所反应之时,凤九渊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谢玹骤然回神。
“有事问我?”凤九渊开门见山,声音依旧温柔平静,“问便问罢,为何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执起谢玹的手,蹙眉看向指尖上的伤口:“还好那刀刚换过,平日里上面都是带毒的,你来之前玄七还没来得及附上去。”
谢玹:“毒?”
凤九渊:“嗯。不伤性命,但能令伤口溃烂三月乃至半年已久,令中毒者苦不堪言。”
谢玹:“……”
所以这就是秦庭伤口烂成那样的原因?
谢玹想抽回手,但他与凤九渊力量悬殊,两相较之如同蜉蝣撼树。谢玹只觉心思不定,但并非是愤怒,而是说不清的阴郁与烦躁。
正在这时,凤九渊低下头,含住了他的指尖。
刀划的伤口并不大,半寸都没有,倒是血流了一些,疼还是疼的,只是对于谢玹来说,皮毛而已。凤九渊的口腔温暖湿润,包裹住伤口时,那一丁点的痛竟不知为何忽然扩大了,细细绵绵地蔓延到指节、手腕,还有谢玹的心口。
谢玹随凤九渊俯首,心不知为何忽而就定了。
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凤九渊,见他抬头,与之对视:“九哥哥,你也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玄七:我好想逃
第95章 许你一个来生
凤九渊顿了顿,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再次俯下身,专心致志地吮吸着谢玹的伤口。
谢玹坐在堂下。为了让姿势看起来不太别扭,凤九渊撩了前袍,就这么单膝跪在了谢玹面前。还好玄七在凤九渊回来时便隐匿去了身形,不然让他看见这幅场面,脖子的脑袋上怕不是都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良久,谢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要麻了,凤九渊才放开他。
血色不见,指尖上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晕,内里嫩红的血肉微微露出一道小口,针尖扎似的疼。谢玹蜷缩下指尖,就听见凤九渊道:“我有我的计划,秦庭的动作对我有所阻碍,所以我要取他的命。”
他又从谢玹袖中捉出来半截指尖,反手抽出自己的发带,耐心又温柔地一圈一圈给人缠上去:“杀他既会伤你的心,那便不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