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01)
顾时清想了想:“一个月。”
“好。”谢玹点点头,转身面向他,“若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在茫茫雪地之中,谢玹一身乌色的大氅犹为显眼,天地之间,好似下一秒就要迎风飞走,化作天上的神仙。
顾时清一面拼命遏制自己的爱慕之心,一面深呼吸,小心翼翼道:“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听说不久前谢玹刚晕过一次,以至于现在看起来脆弱无比。谢玹刚刚找到顾时清,让他陪着人一起来也永遇河视察时,他还觉得是同僚在诓他。
现下看来,谢玹身体好没好不知道,但他心情肯定很不好。
就好像,向来从容安定的心中,有一只不安分的兽,呼之欲出。
顾时清看着看着,便又没藏住自己有些露骨的眼神了。
他想,小殿下龙章凤姿,人人都爱,据说身边也跟着不少娈宠,那什么秦庭不就是?还有那怀远王,看他的眼神就不寻常!
为什么旁人可以,他顾时清就不行呢?
他隐隐有些不甘心。
这般想着,顾时清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子,将原本只该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谢玹脸色不变,目中却露出寒光:“你再说一遍?”
顾时清瑟缩了一下:“下官……”
“事不过三。”谢玹笑道,“你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若再来一回,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88章 先生……
谢玹又在河堤巡视了许久,但河堤周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寒冬腊月的,也没什么人出来干农活,目之所及一片片的皆被白雪覆盖。
他仰首眺望,不远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蔓延向远方,直至天边尽头,而后没入深深的雪林之中。
看了半晌,谢玹突然出声问道:“你知道从这条路走出永州,能走到何处么?”
顾时清有些莫名:“下官不知。”
“往西走上数十里,就是衢州城郊,那一代贼匪横行,数十年来朝廷屡剿不止。”谢玹缓缓道,“你们来的时候,可有碰到匪寇拦路?”
顾时清愣了愣,不知道谢玹想说什么,只好随着谢玹的话亦步亦趋:“未曾。”
谢玹笑了下:“最近那一带又有匪寇猖獗,之前还闹到京城里去了,你应当记得罢。你们没发生意外,倒也是万幸。”
“倒是听百姓们说起过……李景扬大人竟还未派人将其剿灭?”顾时清一拍手,“这怎么行,贼匪横行,影响民生,若不加以约束,是极有可能危及社稷的!”
这话倒没说错。
历史上许许多多的案例证明,泱泱大国,溃败之始,便是来自于这些民间的,所谓的匪寇。直至匪寇成团凝成起义兵,他们遍地开花,最后一拥而上时,已然晚矣。
顾时清说的情真意切,俨然一副爱深责切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谢玹收回打量的视线,暗自思忖:那么杜喻之与顾时清来永州,应当只是为了传旨。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归,是受困于这冰天雪地,恐怕待柳枝发芽,他们便要启程回汴梁赴命。
顾时清人微言轻,但要留下来,也要谢玹向太后请旨,有文书证明后,方可让他一同负责运河开凿事宜。
杜喻之是凤九渊的人,那么,凤九渊也是不知道萧陵离开京城的,至少不比他谢玹早知道多少。
他们都与宫里那场大火、与萧氏旧部无关。
谢玹最开始担心此事与太后有关。萧氏旧部所待的地方匪寇泛滥,谢玹一方又迟迟没有成效,太后想尽快杜绝后患,于是派了杜喻之来,解决萧氏旧部,亦解决已然离京的萧陵。
现在看来,亦并非如此。
想到萧陵,谢玹微微低眉,敛去所有露骨的神思。
他抓住大氅的两侧往领口处拉了拉,末了也不放手,双手就这么挂在胸口,任思绪飘远。
最开始听到这个萧陵已死的消息时,谢玹是有那么一两个刹那信以为真,再加上身上的毒只是压抑而非消解,一时一口气没上来,才晕厥过去。
等他醒来后,便已明白,萧陵不会死,也不可能死。
他既被禁锢在京城多年,连太后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又怎么会被一场大火烧光所有的前尘往事?
他一定是来到了永州。
他想做什么?
谢玹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周的境地之内,四方兵力若有异动,最先知道的,兴许不是太后,而是常年与兵蛋子们打交道的武人。
王骐远在西南,与永州相隔甚远,如此远的距离,他还不至于如此迅速地知晓一切。
那么剩下的,便只剩下……两方。
坐拥北疆,拥兵自重的凤九渊。
知晓天下军令调动,派遣下达文书的兵部……
兵部侍郎,李徵。
谢玹神色倦懒,是身上的病缠久后,在他身上流露出来的疲态。但他此时睁着一双碧色的眼,在雪色的映照下,瞳色看起来极为轻浅,却又在熠熠发亮。
萧陵要有动作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几方的势力参与其中,但若真的事起,那定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谢玹便挥挥手,让顾时清兀自去行事了。河堤地势高,迎着风吹了好几个钟头,一路从南走到北,又远远地绕了回来,谢玹即便是没吱声,裸露在外的双颊与手也冻的僵硬异常。
他踏着冷风回到驿馆,秦庭不在,凤九渊也没看见人影。谢玹乐得清闲,不用看他们二人针锋相对,于是差檀夏又生了场炉火,舒服地取起暖来。
等火升起来后,谢玹才像活了过来。
炉火似灿目的太阳,火苗跳跃在谢玹的眼中,犹如点燃一把暗火。
到了后半夜,谢玹却再次陷入困境之中。
他又难受起来。
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好似回转的秋老虎,在夏日的尾巴打人们一个措手不及。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下人们都歇下了,谢玹却被魇在了梦里。
重生回来两年多,谢玹几乎已经不会再做梦了。只是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余毒的影响,亦或者是白日里受了寒,身体经受住了折腾,精神却卸下了最后的屏障。
他一会梦到前世杀过的人变成尸体,鲜血淋漓地在他面前晃荡,还没长腿;一会又看见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化作重影,一边嘶吼一边哀嚎,吵得他两眼昏花头昏脑涨。
他梦到了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像死前的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飞快闪过。
但他叫不出声音,也无法从中挣脱。
一片嘈杂的嗡鸣声中,谢玹不堪其扰,痛苦万分,然而在现世里,他只是极为安静地皱起了眉头,连身都没翻一下。
于是,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像是被抛弃在空无一人的黑暗房间里,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黎明。
忽然间,那暗室中,不知从何处渗透出一丝光源,很微小,但几乎是一瞬间驱散了所有可怖的声音。
那束光一把将谢玹拉出黑暗。
但他依旧无法睁眼。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浑身滚烫,因为身侧热度骤增,额间不断地有汗淌下,就连空气里的风都是冰冷刺骨的,如同实质一般贴合在他的额间。
但好在,这丝过于刺骨凉意终于让他呼吸舒畅起来。他缓缓调整着呼吸,迷迷糊糊之中,手胡乱一抓,竟让他摸触碰到了一块更为冰凉的触感。
那是一双手。
谢玹骤然睁眼。
豆大的照明灯熄灭之后,在屋内若是想看见东西,便只能仰仗黯淡的月光,与在雪色上反射的光芒。
谢玹迷迷瞪瞪地眯着眼,看向床的另一侧,竟真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陵。
他蹙眉闭了闭眼,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想躺回去继续睡,结果被一把捏住了后颈。
“睁眼。”那人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就连说话呼吸时,仿佛都带着冰莲的香,“你在发热,是寒气入体,光靠睡觉是无法驱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