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囚(91)
前一个人只笼统地说是鸟,而这个工人明确地说是海雀。
向北一没有多想,也没有换鞋,朝着工人说的地方走去。
路还是那条通往海滩的路,只是路面上有很多断枝绿叶,清理的员工还没来得及处理,林间目光所及之处有很多被台风折断的树。
十米并不算远,向北一避开脚下的障碍物, 勉勉强强还是走到了拐弯处。
翅膀扑腾的声音从左侧的林子里传来,向北一循音望去,果真是海雀。
如工人所说,海雀看上去是受伤了,漂亮的羽毛已经湿透,竖条地支楞着,看到向北一来就很有灵性地呼唤求救。
向北一蓦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画面。小时候那些猫,经常黏着他的猫,被同一条街里的小孩抓住后被泼水,被从楼顶摔下,被木棍敲打,水和血液混在一起,身上的毛全湿了,竖起来,支楞着,可怜又无助。
向北一心揪着疼,急不可待地想要把它抱出来,他扒开灌木,抬脚就要迈进树林,但后脚还没提起,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向北一回头望去,但脚下不稳,在即将摔倒之际手忙脚乱地扯住了一根什么。
只见寒邃脚下的鞋子没有换,身上还是早上穿的家居服,米白色的休闲服,头发有些凌乱,朝他跑来。
向北一纳闷他跟着过来干什么,本想不管寒邃,毕竟海雀还在等着,但下一秒,“咔擦”一声,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向北一还未来得及抬头往上看,就见寒邃脸色一僵朝他疾步冲了过来!
天旋地转,向北一猛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脑袋是空白的,耳边是巨木砸落地面发出的沉闷声以及一道短促但充满痛苦的闷哼。
胳膊和腿扑摔在地上摩擦出来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向北一茫然地翻身从地上爬起,在他看清眼前的画面时,一整个后背都泛起了凉!
巨大的断木压在寒邃的腿上,那件米白色的长裤此刻已经被血染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鼓起着,全是冷汗,嘴角都是血,还在不断往外冒。
脑袋的空白在一点点散去,脑海重塑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台风刮断的无枝木被藤曼缠着悬在半空,而他刚才拉了藤曼,最后他被寒邃推开,木头砸在了寒邃身上。
向北一张了张唇,声音哑得说不出话。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浑身发冷地想要去搬那根木头,但那么大,那么重的木头他怎么可能搬得动。
“寒……寒邃,你……别……”向北一的语言系统在这一瞬间似乎崩塌了,组织不出完整的话,最后只零星剩下几个字,组成一句:别死,但声音却又截然而止,吐得艰难,他看着那张被痛楚占据的脸,只想赶快把寒邃从木头下带出来,但手快要触碰到寒邃身体的时候,向北一理智又恢复了一些,急忙缩回。
“别怕,我……没事。”寒邃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每吐一个字,嘴里的血就不停地冒,“去……叫,人。”
程序错误的机器人得到修正,向北一摇摇晃晃后退,然后煞白着一张脸转身往别墅跑去。没跑出去几米,就见到听到动静带着人过来的管家。
“救他,大树……压着,他很多血。”向北一语无伦次,他很慌,或者说恐惧。这是一件完完全全因他而起的事故,寒邃可能会死,那么多血。
管家看到向北一身上的伤口和衣服上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血时就知道大事不妙,带着人走上前看到寒邃的情况时一向慈祥的脸此刻也黑沉得叫人不敢看。
管家冷声吩咐着救援。联系医生的联系医生,止血的止血,锯木头的锯木头。
向北一无措又彷徨地站在旁边,看着地上蔓延出来的一滩血,以及寒邃那张完全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指甲戳破了掌心。
现场混乱又尽量保持着有序,抬着担架的医生不知是从何而来,向北一看着寒邃几乎没有了起伏的胸口,再看着他被抬上担架被带走,茫然地愣在原地,呆呆的,只剩下恐惧,直到管家把海雀抱给他。
“北一,你也得处理一下伤口。”管家看着向北一身上的泥和冒血的口子,声音还是有些冷,但能听出来比刚才已经是调整过了,此刻正尽量放平和。
向北一想开口问些什么,但依旧组织不出来语言,他不知道该怎么问,问寒邃死了吗?他还活着吗?他伤成什么样了?
管家见向北一还是呆愣的状态,最后把递出去的海雀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蹲下按了按向北一擦红的脚踝,“疼不疼?孩子?”
向北一被管家带回来神,愣愣地摇了摇头,然后跟在管家身后朝未开发区走去。
穿着白大褂的人蹲在向北一面前给他处理膝盖上的伤口,向北一环顾着这里的环境,回想了一下刚才来的路。
他前几次来这边的时候只远远地看过这栋房子,却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是一个医院。
“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口吗?”黑发的男医生问。向北一没有见过他,或者说现在还留在这栋别墅里的人都是向北一没有见过的。黑发男医生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又看了看向北一。
向北一摇了摇头,黑发医生便端着托盘离开。向北一抬头看管家,后者在看手表。寒邃正在手术。
“他……”向北一低下头看着脚尖,选择着字眼,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问。
好在管家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寒总失血过多昏迷,断了右腿,胸腔被木头砸下来时砸断了肋骨,内脏……”管家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断掉的肋骨,不同程度地刺伤了心肺。”
背后凉意再起,向北一指甲带出了掌心的血,但他没有多少痛觉。
管家说完递给向北一一杯温水,见他状态实在不好,安慰道:“孩子,生死有命。”
向北一用左手接过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哑声道:“抱歉。”
管家叹了口气,最终语重心长地说:“寒总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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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整整经历了十个小时,向北一不太记得这十小时是如何过来了,只知道在手术室门上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他身体里每一个叫嚣着混乱的失控的细胞都安宁了下来。
他听到医生宣布那个人的生命没有停息,接着一段简短但他听不懂的术语,只能听懂里面夹杂着的‘心脏’和‘旧疾’两个词,而寒邃接下去会转入ICU,危险并没有解除,直到未来二十四小时安全度过才是安全。
向北一知道自己留在这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添加麻烦,所以在寒邃转入ICU后,管家叫他回去他便跟着回去了。
吃饭,洗澡,上药,向北一没有去看海雀。
说不自责和内疚是自欺欺人,向北一只要一想起寒邃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就会想如果不是他火急火燎迈进树林,就不会导致这一场意外了。但时间不会重来,重来也无法预知。
房间空荡寂静,向北一把头埋进枕头里, 但脑袋混乱,寒邃浑身血迹的惨状和管家那句“寒总很爱你”盘旋不消,心里不安,也毫无睡意,像躺在一块铺满了图钉的木板上,戳不坏,但煎熬痛苦。
煎熬寒邃的生死未卜,煎熬自责内疚,煎熬自己的一些离奇想法。
他害怕寒邃死掉。这是向北一的自我总结。
除去因他而起这一点,他还会害怕寒邃死掉吗?答案是害怕的。
为什么?向北一不懂。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他为什么会害怕寒邃死掉?
寒邃死掉,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从前的,现在的,未来的纠葛就都不存在了,恨也好,爱也罢,都是生命的衍生物,只要生命结束,只要生命结束……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向北一几乎缠成一个死结的思绪,茫茫脑海中某些几乎无形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
“北一,夜里会有大雨,睡前关窗户,天气转凉,小心感冒。”
是管家的声音。向北一怔愣地应声“好”,管家不是在他上完药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