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忘崽牛奶(81)
钟息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说“有我呢”,可是让钟息日夜揪心的人也是他。
再等醒来时,电影早就放完。
霍司承已经离开,身边空空。
钟息用手捂住脸,不可自抑地哭出声来。
他既没来得及和霍司承说分手,也没来得及说出“我很想你”,霍司承总是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理清这段感情的时间。
霍司承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带来希望又带来失望。
一个月后,他从盛煊那里得知,霍司承带领小队经过殊死搏斗,干翻了一队想要破坏海床设施的特工,立了大功。
钟息只是喃喃重复:“殊死搏斗?”
盛煊无奈:“小息,别多想。”
那时候钟息想,等霍司承回来,我就和他分手。
谁知道等来一身伤的霍司承。
其实钟息是先收到霍司承的遗书,再见到霍司承的,霍司承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所以提前准备了遗书,钟息是唯一收信人。战事太激烈,霍司承一度失去和军舰的联系,他的遗书就这样被战友草草寄了出去。
那天钟息颤抖着打开信封,门突然被人敲响,霍司承站在门外,风尘仆仆。
他的脖子、胳膊和腿上都有伤。
他还是混不吝地挑眉笑,语气虚弱又故作轻松:“我怎么舍得让息息当小寡妇?”
钟息冲上去抱住霍司承。
在钟息平淡如水的生活里,霍司承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好像是老天派来专门给钟息的生活增加波澜的,钟息也一直说服自己去习惯。
直到现在,他突然意识到——
如果生活注定要起波澜,为什么他只能被动承受霍司承的侵袭呢?他为什么只能逼自己去配合、去适应霍司承的人生轨迹呢?
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除了那颗星星,钟息好像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热爱。
他之所以爱霍司承,不就是爱他的赤忱、勇敢和他骨子里的英雄情结吗?
夜深时,他起身走到窗前。
从二楼看下去,霍司承依旧坐在院子里。
钟息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看过霍司承,他俯视着霍司承的失意、颓然、狼狈。
真奇妙,这是第一次。
霍司承受困于爱,而钟息拥有决定权。
.
文副官送来急件时,霍司承还在车上补觉,他一夜没睡,又吹了一夜的海风,回到车上已是身心俱疲,躺下来就睡着了。
文副官走到车边,等了几分钟。
霍司承睡也睡不安稳,很快也就醒了。
“理事长,对阮云筝的审讯有了新进展,她承认和岳立泉以及张牧有过利益往来,还有——”文副官顿了顿,说:“她想交代一件和您失忆有关的事,但前提是您答应她,之后不会针对她的儿子,能让霍子书平安长大。”
霍司承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
“就说我答应她。”
文副官立即拨通了电话,一番交涉之后,阮云筝交代了她隐藏许久的秘密。
文副官听完之后脸色陡变,他放下电话,对霍司承说:“理事长,据阮云筝交代,钟先生去君山塔台报备无人机表演的当天,张牧就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阮云筝,在阮云筝的安排下,张牧将有误差的直升机路线图和时间表给了钟先生,所以如果按照错误的时间计算,您到达君山森林上空时,钟先生的无人机表演已经开始了,但那时紊流已经开始——”
“所以,她推测您那天看到的也许不是表白,而是某些混乱的、和表白相反的话。”
霍司承怔住。
“也许正是这些话,留存在您出事时的神经里,继而导致了您对钟先生和孩子的遗忘。”
霍司承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阵阵抽痛,后脑勺内神经像放电一样将痛感传送至全身,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后背弓起,额头上青筋明显。眼前的景象都变得虚茫,有些画面倏忽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不见。
霍司承猛地抓住扶手。
文泽立即询问:“理事长,您没事吧?”
霍司承徐徐从神经搅动的痛楚中缓过来,唇色依旧发白,文泽立即递上手帕,“理事长,是神经痛又发作了吗?我现在立即联系周医生。”
霍司承摆手道:“不用。”
他踉跄着下了车,径直往钟息家的方向走。
钟息住的地方处于云水村的南端,门前有一条宽宽的马路,和大海只隔了一片草地,视野开阔,的确与灌木丛围绕的军区不同。
霍司承想,他可以将总督府的地址改成海边,改成更宽阔更宜居的地方。
他快步往钟息家走。
他要告诉钟息,他不是故意要忘记最爱的两个人,他也很痛苦。
是巧合,是命运捉弄。
现在他后悔了,知道错了,想挽回。
他要立即告诉钟息。
但脚步却在快接近钟息家院子时停住。
他看到钟息穿着一身轻便地在山上指挥着木屋的搭建,钟息手里拿着图纸,穿行在几个工人之间,他好像对搭建木屋胸有成竹,脚步轻快,丝毫不慌乱,当工人过来问他:“钟先生,这边你想用钉子还是砍卡槽啊?”
钟息立即回答:“不用钉子,就用卡槽,麻烦您在圆木的两端削方形的凹槽。”
“好嘞,那工程量可就大了。”
钟息笑着说:“我另加钱。”
又有一个瘦高的工人上了山,大声说:“钟先生,防腐漆送过来了,现在刷吗?”
钟息指着已有雏形的木屋边框,举起手示意工人过来,“这儿!麻烦您刷这里!”
山不算高,半山腰的说话声依稀能辨。
霍司承怔怔地望着。
钟息好像变得有些陌生。
在他的记忆里,钟息似乎一直沉默、柔软、轻声细语地陪伴在孩子身边,但他转念又想起盛煊说的,他和钟息的第一面。
——是你被美色迷惑,然后被他一枪爆头。
钟息是弹药工程专业唯一的beta。
他以星海区总分前十的成绩考入军校。
他入学一年就可以独立驾驶扫雷车,在演习中轰炸碉堡,尽管只是为了学分。
盛煊对于钟息的描述,霍司承一直没有太相信,他觉得那不过是盛煊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夸张和渲染。
不过……那天在儿童乐园,钟息一人持枪也可以命中十环。
他一直很优秀,不是被豢养的金丝雀。
正想着,工人们突然发出一声哄笑。
“诶哟,钟先生,这个颜色涂出来就和动画片里的玩具房一样了!”
一般用来给木材做防腐的木蜡油都是红褐色或者檀木色,结果钟息订了四桶黄色的防腐漆,工人刚掀开盖子就笑出声来,连忙建议道:“钟先生,还是换成木头色吧,耐看又不显眼,这个黄色实在是太亮了,整个云水村……不对,整个东升岛都见不到一座黄色房子啊。”
钟息却坚持:“没关系的,我家小朋友会喜欢,显眼也没关系。”
“行吧,我们听您安排。”
钟息站在一旁指挥着工人们搭木屋框架,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一根根圆木整齐排列在地基上,再由工人刷上防腐漆,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和煦但不刺眼。
林间传来鸟叫声,仔细听来还有些悦耳。
钟息把铅笔放在眼前,简单地丈量着木屋的高度,想着需不需要砍掉一点两侧斜逸的树枝。
他眯起左眼,缓缓举起铅笔,然后一步步往后退,不料踩中石块,脚踝一扭,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幸好有人搂住他。
是霍司承。
霍司承紧紧搂着钟息的腰。
这个力度竟让钟息愣怔了一瞬。
让他想起还没确定关系时,每当他吵着闹着说希望霍司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时,霍司承就会笑嘻嘻地抱着他,表情温和,手臂却用力,他把钟息箍在怀里,也是这样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