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83)
在那一刻,有关如何「解毒」之事,衣轻飏隐隐预测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直到耳畔传来水滴石缝的声音,他像被放在了一块冰凉平整的石床上,一个凉凉的吻紧跟着落在衣轻飏嘴角时——他的神识,他的灵魂,才如放烟火一样轰地炸开了。
一个吻……
吻……
吻?!
和上次在障里他横冲直撞的咬不一样,贴上来的上下两片薄唇清凉也轻柔——按一般意义而言,这应该是叫……吻了吧?
但若衣轻飏现在就被一个吻吓了一大跳,那他就太年轻了。
因为紧接着布料的簌簌声和涌上四肢的凉意,猛地在他天灵盖敲了一记,令他太过稚嫩的小心脏如遭雷击。
衣轻飏竭力睁开眼,却老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有劲儿无处使。又像在水里胡乱扑腾,意识在皮囊里飘呀飘,怎么也着不了岸。
他只能任人摆布。
若对象是其他人,他有千百种方法在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仍让对面的人尝尝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个人……不一样。
别说千百种方法了,被印上一个单单纯纯、简简单单的吻时,衣轻飏脑子便已过载,塞满了一些无意义的东西——
吻?大师兄!
干什么?
怎么办?
不是吧?
大师兄被夺舍了?!
……诸如此类。
确切点,就像烟花一样缥缥缈缈炸开了,塞满了五彩斑斓的烟雾。
眼下他快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到九霄云外,哪儿还有空想得到自己其实挣脱得开?
耳畔迷离低沉的哼声缠上来,那些五彩斑斓膨胀的烟雾忽地沉下,沉到底,落在了震颤的灵魂上,也由灵魂传达至四肢八骸。
万般思绪皆散开,凝不起一个实体,只觉两边耳垂红成了烟霞,一颗心软作了水,一些不该作水的东西反倒凝成了实在。
少年人的肩胛被骨节分明的指尖抠住,耳畔低磁的声线分明镇静,却撩得人耳朵愈发艳如血。
“阿一……”
“想要吗?”
可明明问的是想要吗,到后面却又成了一遍遍的:
“给我……”
“阿一……”
“给我……”
直至终于词不成句。
大师兄平日容止端方,似乎料定他没有意识,此时倒野烈异常,烈到他招架不住(显然大师兄可以自己招架,用不着他)。不止皮囊同他一起醉了,意识也如坠一斗烈酒里,由冷到热的极致。
待到终于连自己也招架不了……
少年不中用的身体忽然融会贯通(当然也可能是副作用已解掉大半),在大师兄的悉心教导下自学成才,翻身实践。
此情此景倒和他不敢回忆的一个久远的梦贴合了起来。或许,也正是上辈子同样经历过,即使不知为何忘却了,那段破碎的记忆仍能于这辈子的梦里卷土重来。
他的一颗心被填满,又欲壑难填。
于是俯身,亲昵地咬着耳朵,唤:“大师兄……”
黏人得紧,也欣喜得紧。
而被他唤的人却身体倏地僵住。
衣轻飏怔了怔,也没深思,挨近了,绵软的眼睑轻轻动了动,纤长如蝶翅的眼睫扫过男人的下颌,依旧黏人地唤:“大师兄……”
“大师兄……”
一只有力的大手蓦地扣上他的后脑。
神识忽然被人检索。
衣轻飏怔住——
他要消除自己的记忆!
衣轻飏反手去攥那只手掌,掌心冰凉的温度使他的心也凉了下来。那只手掌却岿然不动,毋庸置疑一般。
衣轻飏压下幽深、甚至带着极度委屈的双眸,闭了闭眼,用自己的神识去全力护住这段记忆。
两股力量在他识海里交汇,不分上下地角逐,碰撞出针锋相对的火花。衣轻飏已无所谓暴不暴露了。石床之上也变了味道,不再是之前的一方疯狂索取,一方狂烈献予,也有了一股子针锋相对的火花味。
……
那股外来的神识奈何不了他的记忆。
衣轻飏正要一喜,那手掌却倏地朝他后脑勺劈去。
视野猛地一黑。
昏了过去。
前身栽进男人的胸膛。
云倏撩起眼皮,一手护着怀中少年,淡薄的眼神瞥向上空中弥漫入石洞中的怨灵。
他再置手在少年后脑,便发现他方才因情绪剧烈波动,记忆是护住了,神识却被这些怨灵钻了漏洞,灵魂已被牵入这场大漠黄沙中的障了。
云倏闭了闭眼,玄门第一人的气场全开。
冷声命令怨灵道:“把我也放进去。”
障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之前随逐、九七九八他们也不是误入的。进障的唯一条件是和障主有牵连,爱也好,恨也罢。牵连越深,羁绊越深,进去也就更容易。
他气场全开释放的本是灵力威压,怨灵们却没被吓跑,反倒陷入了迷惑。
——怎么这人身上的气息和障主这么相近?
不敢惹,只好乖乖把人放进去。
云倏将衣物给二人粗略盖上,闭眼躺下去时双手仍捞着怀中少年。
对进入阿一的障,他已驾轻就熟。
很快再睁眼,云倏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头顶光线刺眼,他一抬头,微微抬起斗笠檐,便见了挂有匾额为「南城门」的京师城楼。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到了,啊——老怀欣慰•jpg
第53章 勾陈弓|六
人声鼎沸, 车马辚辚。
五百多年前的京师,依旧是世间再繁华之地不过。
凭空冒出个大活人, 周围路人却没有一个侧目的。就好像他已在这儿站了许久。即使侧目, 也是为这道士的不凡气度所暗暗惊讶。
总有一种人,即使布衣草鞋破斗笠,揉碎了掰开了扔到人群里, 也照样让人第一眼便瞧见他。
云倏望着城门略微怔了一会儿。五百多年前的京城还是与五百年后不同的。
抬步进城。
他汇入碌碌人流中, 与这时代的任何人没什么不同。
南城门沿墙根底下支了一溜儿的棚子,是京城最底层老百姓吃喝玩乐的地儿, 墙面被蒸锅熏黑大半, 浓浓烟火气。
云倏走进靠外街的一间小茶肆。
“客官,您要点什么?”茶博士笑着擦桌招呼。京城人的口音五百多年前没什么大变化。
“劳驾。”他取了斗笠坐下, “一杯六安瓜片,一碗糖蒸酥酪,一碟绿豆糕。”
念完了才发觉,后面俩都是阿一爱吃的。
“好嘞,您稍坐片刻!”
反悔已来不及了, 云倏静了片刻,只得掏掏袖袍口。
还好, 这时候的自己银子还是够的。
邻座几个长衫打扮的书生正聊天, 像是参加春闱的举子, 说到激动处,险些拍桌而起。
“北狄屡次滋扰我大晋边界, 可恨我等书生只能提笔口伐, 真英雄就该如解大将军一般, 腰带武器上阵杀敌!那才叫痛快!”
另一人摇头长叹:“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还有个人冷笑:“诸位兄台嘴上倒是犀利, 只怕就算弃笔从戎,也进不了征西军的大门吧?”
几个身板瘦弱的书生被戳到痛处,不由羞恼:“就算进不了征西军,在朝堂上自然也需要我们的地方!”
“就算进了征西军又如何?做到解大将军那般地步,还不是徒惹帝王猜疑?”
“都说最近朝中会有大动向,功高震主啊……”
“嘘!各位噤声!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声音低了下去,几个书生沉默着喝了会儿茶。
不一会儿,仍有个书生忍不住开口:
“解大将军明日便要出征西北了吧?战事吃急,正是用人之时,陛下再忌惮征西军,只怕最近也不敢有什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