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86)
忽然贴近的距离,让抱元子眼皮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复淡淡睁开,认真问:“是什么?”
阿一不说话,只是距离越凑越近。二人在马上彼此探着身,林上蝉鸣渐浓,对方清浅的呼吸似乎都能清楚感知,抱元子心底忽然涌起说不出的烦躁。
修行多年只是个笑话,什么清净无为之心,眼下都守不住。
乱得不像话。
不知谁的马儿咴咴叫了一声,他眼前一黑,是阿一捂住他的眼,贴在他耳畔轻声笑。
“我想让哥哥,自己开口要。”
要……
要什么?
他眼睫扇了几下,拂过阿一手心。
很快黑暗退去,阿一朝他无辜地眨了下眼,提起缰绳,夹紧马身又冲了出去。
二人回到方才上山的位置,远处连营照旧,白云依旧浮在青山之上,微风拂过草地,又同时吹过他二人。抱元子心绪仍乱着,不停想着方才阿一那句话。
自己……想要什么?
从阿一那儿,要到什么?
要什么,便什么都给吗?
这时远处连营有一行人纵马而来,阿一眯起眼,认出为首那人后,朝抱元子惊喜道:“哥,是允珏兄!”
郑允珏以户部侍郎身份押送粮草,马队已在军营停顿妥当,此刻带人来找他,脸色却少有的肃重。他让其他人在山丘下等候,带了两人上山,到阿一跟前。
“舟遥兄!”他在马上拱手道。
“允珏兄!”阿一亦拱手,“真是好久不见。”
郑允珏笑容有些勉强:“有急事商谈。”
阿一点头,微顿:“同我?”
“是淮王,有急事同你商谈。”郑允珏退至一旁。
阿一这才注意到,郑允珏身后一个侍从打扮的,正是淮王本人。不由诧异道:“淮王殿下?”
淮王笑笑,脸色因连夜赶路而显得疲倦苍白:“不得已以这种方式同你见面,让舟遥兄见笑了。”
“出什么事了?”阿一看了眼道长,再看向淮王。
淮王神色庄重起来:“奉陛下口谕,召河东南路安抚使云一即刻带兵,赴西京勤王。诛灭沈党,护卫圣驾,不得有误。”
空气霎时静住。
阿一脸色变了几个来回,惊疑不定地问:“沈贵妃谋逆?”
淮王重重颔首:“父皇在西京突然病重,沈贵妃及外戚沈党隐瞒消息,控制行在上下,西京知府亦是沈党中人。这两月来的圣旨,名义是父皇所下,实则都出自沈贵妃!”
“柳相等人呢?”阿一不信随行诸公没有动作。
淮王脸色愈发沉重:“柳相与沈贵妃,不知何时,也牵扯到一起了。”
阿一盯着淮王的眼睛:“淮王殿下在京中,并未陪同圣驾,如何得知沈党隔绝内外、企图谋逆的消息?”
淮王丝毫不避他的视线,答道:“我有淳王密信。淳王陪同圣驾,此刻亦在西京城内,父皇口谕便是交给他的。”
“淳王可信?”
淮王并不迟疑:“可信。我与他一同长大,他之秉性,我最了解。”
阿一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有了思路,便徐徐问道:“京中太后及两位副宰执可知此事?”
“此为太后懿旨。”淮王从怀中掏出一封旨意,阿一接过查看,的确是太后印信,心中便已猜到十之八九。
“太后担忧若从京师发兵,必为沈党察觉,恐对陛下不利。故而命离西京最近的我发兵勤王?”
淮王点头:“此事刻不容缓,不知父皇眼下病情如何了。”
阿一陷入沉思,郑允珏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他沉吟片刻道:“眼下我只有留守平阳府的一千府兵可用。河东南路军和神武北军奉旨驻守前线,需要陛下圣旨才能调动,口谕和懿旨都不行。而且大规模地贸然调动,必为西京察觉。”
“一千府兵……”
淮王顿时皱眉。
“西京城守军便有近一万,加上行在驻军,一万五不止,如何能勤王救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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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人间客|八
一千府兵能做什么?打下西京城吗?
他晃晃脑袋:“殿下, 就算我们能调动一万兵马,您难道觉得北狄能坐视我大梁内乱而毫无动作?”
淮王微眯起眼, 问:“舟遥兄的意思是?”
阿一停了片刻, 道:“我们必须等。等议和结束。”
淮王虽仍焦躁不安,可也明白大局。议和结束后,前线的河东南路与神武北军才有撤退的理由, 而不至于叫北狄、西京两边察觉异样。云舟遥的打算却是, 尽可能不动河东南路军与神武北军,只以一千府兵便拿下西京城。
淮王以为他在痴人说梦。
阿一却在营帐内笑敬他一盏茶:“殿下以为, 我们拿下西京城, 首要为的是什么?”
淮王略沉吟:“诛灭沈党在其次,护卫圣驾才是首要。”
“正是。”阿一道, “若以救出陛下为首要,则一千府兵足矣。”
淮王先是若有所思,等几日后使臣自北边归来,途经军营,进帐拜见他说明议和成果时, 他才恍然大悟。一千兵士要救出皇帝,必须越过西京城重重守卫, 直达行在之内。
而议和使臣, 便是最好的幌子。
——
五月, 炎夏将至,北狄中路军在占领河北东路后, 拿到每年二十万两银、三十万匹绢的岁币协议便扬长而去。
北狄遣使臣与大梁使臣一同归西京, 由平阳府携一千府兵护送。平阳府知府、兼河东南路两路安抚使云舟遥, 理应回京述职, 故而亦在陪同之列。
西京听闻北狄使臣到来, 不敢怠慢。一行人入西京,在驿站休息半日,夜间时分便受行在召见。
恐北狄使臣生乱,云舟遥派五百府兵紧跟使臣左右,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行在居西京城北,是历年皇帝西巡所住的行宫。
占地虽不如京师皇宫,也分为北宫、南宫两块区域。行宫正门便在南宫区域,过正门,走过长长的御道,经三座大殿,方抵北宫。
北宫为内宫,前有紫宸殿,为历来皇帝祝寿、宴饮之所。后为福宁殿及北苑,为皇帝、皇后及嫔妃居处。
宫宴上,八音迭奏,礼乐繁响。
使臣与众官员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阿一向席首的柳相遥遥一敬,眼帘垂下,饮毕杯中酒。他暗自思忖,席上官员并未到齐,均是柳相及贵妃党羽。少部分皇帝亲信,都借称有事而不在席上。还有些亲信,比如此次出使北狄的礼部侍郎,都被柳相及贵妃寻了个由头调出西京。
行在果然有变。
阿一看向对面被众官员围住敬酒的北狄使臣,悄悄点了点头。
使臣是个身强力壮似一座小山的大汉,胡髭浓密,嗓门粗大,一张脸是典型北狄人长相。
他不耐烦地猛拍了几下酒案,嚷道:“你们大梁是不是看不起我北狄?只拿几个官员便想打发我们?你们皇帝呢?怎不出来一见?”
酒过三巡,殿后才簇拥着一人出来。
殿内瞬间寂静。
来人身着一袭青灰袍服,三十岁左右年纪,容貌俊美,身姿风流。细看,其眉间却有阴鸷之态,双眉郁郁不展,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紧盯他人时显得更为瘆人。
在这种正式宴席上,身着一身随意的便袍便极为扎眼。不过,却没人敢说不是。
他步至龙椅旁缓缓转向众官员,眼皮淡淡撩起,声音出人意料的嘶哑,似苍老的乌鸦:“使者勿怪。陛下龙体微恙,故遣我出迎使者。”
他高倨殿阶之上,略低头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你便是沈贵妃?”使臣扯着大嗓门嚷,“你们大梁好生无礼!我们可汗接见你朝使臣时,即使身体不适也亲自出席。我管你们皇帝是真病还是假病,若不给一个说法,休怪我等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