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14)
阿窈默默道:“我总感觉自己像个木偶戏里的玩偶,被不知名的细线牵扯着,在台上演着戏。”
她举起苇梗,看着它随风散去,“可什么是最真实的真实呢?既然摆脱不了当下的命运,何尝不试着融入当下的真实?”
“我们都是戏中人,身在戏中却不自知。”她道,“谁又知道,是否有谁摆弄了我,而是否又有谁摆弄了道长你?”
道人沉默着。
临近州府时,已是入夜。小姑娘忽然惊喜道:“道长,快看!”
道人抬首。
他看见无数流萤,如星火点点,点缀在芦苇飞絮之上。
她欲拨开芦苇丛,他便为她开道。二人悉悉索索地,穿行在深深的苇丛中。抬首,他们便身处流萤的最中心。
仿佛身处浩瀚银河之中,抬手可触星辰。
阿窈仰首望着,萤光打在她脸上,显得朦胧迷离。
她默默道:“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道人下意识回道:“会有下次的。”
说罢,二人都是一怔,陷入沉默。
阿窈忽地抵唇连声咳嗽,道人注意到她身体不适,“天色已晚,我们早些休息。”
阿窈点点头。二人寻到一棵避风的大树,道人略一施法,阿窈便见一个隐形的罩子将整棵树和他们笼了进去。
她好奇:“这是做什么的?”
道人解释:“避寒气,驱蚁兽。”
阿窈点头,又问:“那我们也出不去了吗?”
道人看了她一眼,道:“对里面的人没有影响。”
阿窈撇撇嘴,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小失落。
“那晚安,道长。”
“嗯。”道人应。
二人各占了大树的一头,隔着树干背对休息。
夜色渐渐深浓。道人听着阿窈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微弱,便也阖眼,打坐静心。
黎明将至,山间雾霭沉沉,云涛雾海将这处透明的小罩包拢为一座孤岛。
道人正欲睁眼,去寻些食物给阿窈,却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故意压低朝这边来。
道人认出是阿窈的脚步声,下意识没有睁眼。
他感到阿窈在他面前蹲下,她声音缓缓:“道长,前面就是州府城门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道人一愣。
却听她小声叹道:“这小姑娘还是没勇气亲自跟你告别,只好我来了。她姐姐们,还有姑姑,都在等她回去,她总不可能临阵跑掉。”
“前世便是这样么……”
道人听她声音愈发低,喃喃似的。
他正待侧耳细听,一个温凉的东西忽地落在他唇上。
道人几乎呆在原地,忘记睁眼。
小姑娘俯身,珍而重之地,落下了一个极浅的吻。
一滴一滴,凉凉的水珠,落在了道人脸上。
黑暗中只有那极浅的吻和苦涩的眼泪,潮水般涌漫了道人全部感官。
又听小姑娘语调含着笑意:“道长,若是将来的我,今夜便带您私奔了。您可要念着我呀,千万别忘了。”
过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悉悉索索地踩着跑了。
她落荒而逃,却不知身后的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失神看她离去的背影。
……将来。
阿一,你看清我们的将来了吗?
云倏垂睑。
阿一,等看清真相那一天,你真不会后悔吗?
——
天色大亮时,阿窈寻找了傅府。傅府门口仍是红灯罗缎,却显得冷清萧瑟。
府中的人看起来少了大半,阿窈想进去,却被守门的家丁拦下。恰此时,衣卿云匆匆忙忙从府中出来,正撞见阿窈。
他惊喜道:“六姐——”
阿窈魂不守舍地看了他一眼。家丁听见真是失踪的新娘,忙告罪让行。
衣卿云领着她往府中去,担忧道:“六姐,昨日你究竟去了哪?听说你们遇见了山贼,傅府上下都去寻你了,可就是没找到你。”
“你究竟出了什么事?身上可受伤了吗?”他打量她全身上下,眼中满含不作伪的忧虑和关切。
阿窈扫了他一眼,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衣卿云微微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眼下傅知府和郡主,还有我娘和几个姐姐们都在大厅,我带你去。”
阿窈点了点头。衣卿云见她没问傅泊明,忍不住道:“致远兄还在外面寻你。”
阿窈也点了点头。
见她还是那副不关心不在意的态度,傅泊明忍了又忍,忍不住道:“六姐,致远兄待你……极有真心”
闻言,阿窈不由抬头,淡淡瞥他一眼,“所以呢?”
衣卿云低头,不敢看她眼睛:“你明明对他毫无感情,为何还要嫁给他?这不是玩弄他对你的心意吗?”
阿窈被他气笑了:“你可真是单纯心大。是他执意娶我,不管我愿不愿意。”
她淡下神色:“是他要把自己的心意糟蹋掉,又关我何事?”
衣卿云一滞,憋红了脸,道:“他、他宁肯你恨他,也要娶你。可你……”他闭上眼,将眼中的痛苦掩饰掉:“可你即使毫不领情,他也愿意娶你。就因为你是女子吗?”
阿窈本就心情烦闷,不想与他多言。但听见这话,她不由停下脚步,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衣卿云似乎破罐子破摔了,抿了抿唇,“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子,哪怕我与他最早相识这么久,也比不过吗?”
阿窈愣愣:“你、你对傅泊明……”
衣卿云抬头,眸底满含不加掩饰的悲哀,“六姐,你视之如敝履的感情,我却视之如珍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从小夺走了你太多东西。”
“但六姐,我跟你换好吗?我把男儿身,把父亲母亲的喜爱,把读的书,全拿来和你换好吗?这些我都不想要,不在乎。为什么,为什么你轻而易举就拿走了我所有想要的东西……”
说到最后,衣卿云已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阿窈愣愣半晌,自嘲一笑:“那老天爷可真是喜欢开玩笑。”
他们珍而重之的东西,都偏偏被对方拿到,又偏偏被对方视若敝履。以往所有的不甘、嫉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她心怀嫉妒这么久,为的又是什么呢?
阿窈恨铁不成钢:“你既喜欢他,连试都没试过,怎知他不会喜欢你?哭哭啼啼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这话说的,她完全忘记了早上那个哭哭啼啼的自己。
衣卿云怔怔:“可我们都是男子,怎么会有可能……”
“路在自己的手中。”阿窈淡淡道,“或许你们还有可能,而我……”
此生此世,绝无可能。
道不相通,何以同行?
她冷冷道:“擦干净你的眼泪,不要让你娘看出端倪。”
衣卿云忙用袖子拭泪,待入大厅时,除了眼眶有些红,也叫人看不出发生什么了。
阿窈这边一跨入门槛,王夫人的嘲讽便传来:“哟,这不是我们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新娘子吗?”
「一天一夜」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连衣卿云都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
他忙打圆场道:“娘,六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
阿窈几个姐姐和姑姑忙上前来,簇拥着她问长问短。见她真的无事,才放下心来。
长姐攥紧阿窈手心,心有余悸:“人没事便好。”
“人是没事,但清白还在不在,可就不好说了。”王夫人继续凉凉道。
傅知府与郡主的脸霎时黑了下去。
见状,衣老爷忙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六丫头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
王夫人冷笑:“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山贼劫道,失踪一天一夜。谁知道她的清白还在不在?”
“夫人,空口无凭,你莫要诬陷我们六妹!”几个姐姐气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