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89)
他担心儿子是又发烧了,推开卧室门一看,窗户紧闭着,儿子睡得很沉,喊名字都没反应。
秋军伟即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怕体温不准,又即刻去隔壁房间翻找医疗箱。
“璐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不行的话爸跟你秋叔叔借车,我们去医院。”
秋军伟拿着体温计快步走进儿子的房间,却看见原本鼓起来的被子陷了下去,儿子已不见踪影。
他愣在原地,骤然间霹雳骤闪,窗外霎如白昼。
轰鸣雷声接二连三地爆裂炸开,几乎要盖过被褥里微弱而凌乱的鸟叫声。
秋军伟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是哆嗦着往前,左手仍攥着体温计。
“秋璐?璐璐?”
“你不要吓爸爸——你在哪?”
他一手掀开被子,背羽凌乱的小鹭凄厉地叫了一声,惊惶地想要飞起来。
水银体温计坠落于地,碎得不成样子。
秋军伟的背脊完全贴在衣柜侧面,竭力提高声音。
“璐璐,你在哪藏了一只鸟?”
“你在厕所是不是,你过来,爸爸不跟你生气。”
白鹭几乎还不会用翅膀,也无法控制自己过于纤长的腿,在床单上仓皇地挣扎着。
秋军伟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像从噩梦里猛然惊醒般,冲向了客厅。
“秋璐!秋璐!儿子,你去哪里了!”
他打开自己的卧室,打开厕所门,甚至打开了家里的每一处柜子,又去看门口的钥匙少了没有。
六神无主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叔叔,是我,”季予霄说,“小璐的作业本我拿混了,过来跟他换一下。”
秋军伟只感觉自己在什么不可名状的鬼片里,先是猛地往后躲,又冲过去给季予霄开门。
“秋璐不见了,”他崩溃又急切地说,“是不是去找你玩了?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
季予霄已经猜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叔叔,我没见到他,他刚才不是说困,急着回去睡觉吗?”
“对,他在睡觉,他本来在睡觉,”秋军伟慌乱到不知道怎么解释,又希望是自己累狠了有幻觉,万一儿子同学过来看一眼,什么事都没有,赔个笑脸糊弄两句也好,“是不是在卧室,我没搞清楚?”
季予霄没再接话,快步往卧室走。
他一眼看见他,那只瘦小到羽毛都有些稀疏的白鹭。
秋军伟看见季予霄的反应,再看向那只鸟,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要胡说!!”
“你什么都不要胡说!!”
“我不知道这只鸟是从哪来的,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秋璐也该懂点事,不知道一天天在干什么!”
季予霄深呼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地平静一些。
“您的意思是,璐璐刚才还在这里睡觉?”
秋军伟已经没法保持冷静了。
他前一秒还摸过昏睡的儿子额头是否发烫,只是找个体温计的功夫,儿子不见了,家里多了只怪模怪样的鸟——说是鸟,羽毛就那么几根,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你说会不会是穿越了,”秋军伟突然以冷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刚才我过来看他的一瞬间,外面打雷了。”
季予霄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看见秋军伟抓起衣柜里的空衣架,猛然要抽向那只鸟。
“哪里来的怪物,老子——”
季予霄几乎是本能般扑过去,单薄的衬衣直接被抽得沁出血痕。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吼道:“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秋军伟骂道,“老子杀一只鸟你也要管,这里是我家!!”
说罢便是要不管不顾地扑过来继续施暴,季予霄一手抓起弱小的鸟,竭力要往回跑。
秋军伟用力把他撕扯回来,如同要毁灭自己照顾儿子不周的罪证。
“你认识这只鸟?!这鸟是你和秋璐偷偷养的?”
“秋璐在哪里,我问你秋璐在哪里!!!”
季予霄骂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就是秋璐!”
秋军伟听见意料之内的话,反而更加一个字都不信,笃定地要给玩心太重的儿子一个教训。
高三了,还在养鸟,还把野物藏在家里,下这么大的雨还不知道跑去哪里疯去了!!
该死,都活腻了,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东西!!
季予霄要带鸟回家,秋军伟索性又高高扬起手臂,要当着他的面抽死这只野畜。
少年后背的伤还在渗血,耳听见外面雷电轰鸣,发疯般地去推开窗户。
来不及了,根本带不出去,秋军伟只要打两下,这只幼鸟就会再无气息。
他的右胳膊还在被秋军伟用力扯着,左手推开窗,把那只幼小的白鹭举到唇边。
“去我家,懂吗,”季予霄竭力地要救他,“秋璐,醒过来,去我家,就在楼下!”
又一声雷鸣响来,秋军伟没听清季予霄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唇。
他手中的那只白鹭如在垂死中惊醒一般,竟用尽全力张开翅膀,如被放生的风筝一般,逆着雷雨高飞而去。
季予霄双眸睁大,一把推开秋军伟,用最快速度跑回自己家。
季骏等在门口,见他狂奔向自己的房间,忧心忡忡道:“怎么样了,小璐还好吗?”
来不及解释了。
他要去救他。
数秒后,一只背部带血的白鹭长声厉啼,飞身跃入暴烈的雨夜。
第68章 肉食·7
暴雨几乎要击碎所有的光。
季予霄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在白鹭本就受限的夜间视力里竭力寻找完全失控的那只白鸟。
他清楚知道,那只白鹭此刻没有任何来自秋璐的意识,就像他从前化形期时一样。
它只是在还未学会使用双翼的情况下,在被扼杀的恐惧里极力飞走,哪怕窗外是电闪雷鸣的暴雨夜。
季予霄长啸一声,一侧身看见隐约的白光。
他看清了。
暴雨浇透了他们的羽毛,飞行在这样的天气里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但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用一模一样的鸣叫声予以提醒和安抚。
刚才在走进那个卧室时,季予霄也是一愣。
他从前没有想过,秋璐会变成鸟。
更没有想过,这世间蛇鸟种类成千上万,他们却刚好是同一种。
他是白鹭,他也是白鹭。
来不及想更多了。
更为修长矫健的那只白鹭逆雨而去,任由后背的血迹被冲淡成红痕。
病弱细瘦的小白鸟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它时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它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只是为了活命才如同燃烧自己一般竭力往外飞。
一见同类,小白鸟再也支撑不住,如断线风筝般下坠。
它并没有摔在尖石钢钉遍布的废料堆里,而是被兄长的背脊稳稳托住。
它载着它,背着它,没有再回家的方向,而是一路飞去了白水泽。
季予霄清楚,一旦带秋璐回季家,大概率就会被秋军伟蹲个正着,两个人都未必能活命——哪怕OAC的工作人员已经赶到现场。
那人,不,那家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两只白鸟栖在湿地保护区的人工鸟窝里。
季予霄以前玩票性质地在枫杨木的最高处搭过半个巢,连稳定性都未必可知,更别说遮风挡雨。
何况,他未必有能力载着他飞那么高。
人工鸟窝虽然只有两三米高,但也选址清晰,足够应付公园里的流浪猫。
季予霄从未这么专注地先做一只鸟。
明天的事都来不及管了。
早读,月考,数理化,学校老师的盘问,还有根本不存在的请假条。
他现在和他就只是两只白鹭,两只竭力一起活下去的水鸟。
此刻,秋璐化身的小白鸟几乎在昏迷边缘,有气无力地发出一丝气音。
季予霄抬起长腿,看见自己的脚环处有蓝光频闪,是OAC的人在定位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