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78)
林山砚首先看见六七双猩红眼睛,然后才看清颜色各异的蛇身。
它们早就注意到他的气味,仅是克制着欲念,没有贸然下手。
“只有受祝者怎么行,”张老一手拽过捆缚他双手的铁链,拉着人往祭坛的方向走,“把蛇都放出来,所有受教义驯化的蛇,也该在这场血祭里飞升成人,摆脱六道轮回之苦!”
自佟神仙以后,他似乎是教内最有话语权的人。
以至于数十人遥遥跟在后面,还有多个手下去提来蛇笼,预备着把那些毫无异化的野物也尽数放出来。
林山砚走得很慢,被那人不耐烦地牵扯着。
青年露出虚浮神色,像是仍然受毒素控制,在幻觉里恍然沉浮。
孟独墨什么时候能发现情况?
还是他设法飞出去再找机会求救?
往上三楼,竟然除了承重墙以外的所有隔断都被尽数拆除。
这个废弃的小区因为开发商跑路,又无人再愿意监管承接,在时间的推移里变得破败灰暗。
但这一层,连外墙都被拆了个干净,便像是骤然出现在半空的干枯岛屿。
分布毫无规律的承重墙犹如餐盘上的铁签,有暗红色油漆画出斑驳卷曲的环状图纹,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由空旷地的最中央向外辐射,如三头蛇张开血盆大口,往不同方向蜿蜒游去。
而交叉之处,有五盆炭火,七个牲坛,九盏烧着死物油脂的祭灯。
林山砚原本看过几处邪教现场,自以为承受能力还不错,在看清那些祭灯时喉头一紧,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九盏灯,都是由不同种类的鸟或蛇,以血髓油脂拈了灯芯,如标本般被铁刺贯穿,燃着幽微的烛火。
劣质炭盆的刺鼻烟气,野物油灯的腐臭,以及油漆与灰尘的湿冷气味全都混杂在一起。
林山砚脸色苍白地捂住口鼻,靠着墙尽可能地调整呼吸。
“怕了?贱东西,过来!”老头骂道,“落到我们手里,也是你的福气!”
“我教三番五次给过你机会,让你带着佟神仙过来投诚,你以为自己很清醒明白?痴人!”
他一抬手,有手下立刻捧了毯子过来。
数十条蛇已训练有素地随着人群攀援而上,其中混杂着蛇裔,也有大量的野生蛇类。
后者受惯了教徒所给予的鲜美供奉,已是兴奋起来,不住地嘶嘶吐信。
带着难闻灰尘味的旧毛毯被扔到林山砚的身上,一旁的壮汉示威般敲了下手里的钢筋,警告道:“你有翅膀也飞不出去,看清楚了。”
“捕鸟网都准备好了?”老者不放心道,“做事稳妥点,吉时快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林山砚深呼吸一刻,环视周围。
已有五六人张开渔网般的摆设,提防着他变鸟以后高飞脱逃。
也有十几个男女老少围在旁边,像市集里等着看热闹的过路人。
他展开那条满是昏沉血垢的长毯,把自己全然裹了进去。
一米八五的身高,在静默数秒以后倏然坍塌,却再无声息了。
老头愣了下,抄过旁人手里的钢筋,重重隔着毡布捅了一下。
那毯里的东西一动不动,竟像是连气息都没了。
有手下吹了声呼哨,红眼蝮蛇随即游了过去,作势要钻进毡布看里头的动静。
下一秒,只听见厉啸一声,那蝮蛇在众人眼中被利爪一撕两半,登时血溅四尺!
有初中生尖叫出声,控蛇人再度吹哨,数十条蛇都游了过去。
毡布腾得被拍开,大部分视野骤然被遮挡干净。
有墨色疾影穿梭而过,没等那些蛇弓身张牙,已如闪电般倏然穿杀!
似利箭刺破疏密竹叶,如长刀斩开淋漓阴雨,须臾之间已有多处蛇身爆开,连带肚腹都绽如血花!
张老尖声咒骂道:“用捕鸟网!跑什么!!网住它!!”
远处忽然有多个绳索同时迫降的声音,没等众人看清是什么动静,烟雾弹已经骨碌碌滚了进来。
下一秒,尖利的蜂鸣音与浓密烟雾同时炸开,红外光线交错闪过。
“特警队!抱头蹲下!”
“放下武器!!再警告一次,放下武器!!”
笑隼以迅疾身形掠过浓雾,一仰头把刚剖的蛇心吞了,意犹未尽地又长啸一声。
混乱里,人们奔逃四散,有人慌不择路地撞翻祭坛,有人被呛得眼泪鼻涕乱流。
张老头双手紧握着钢筋,红着眼睛在浓雾里谩骂。
“谁!是哪个叛徒!!怎么会有警察过来!!!”
他还未骂完,侧面有疾风猛然扑来,被铁壁般的翅膀一巴掌扇了过去,整个人都掀倒在地。
钢筋滚在地上,被随即赶来的特警一脚踩住。
“B1组!五楼情况!”
“四楼五楼都控制住了,需要呼叫救护增援,有多个营养不良的受困者!”
笑隼在高空盘旋了一圈,顺路又叼走一条被熏昏的胖蛇,如打猎般从高楼飞走。
它刚降到二楼,和楼梯旁指挥的孟独墨四目相对。
男人本还在紧密冷沉的工作状态,看清是他时骤然一缓,还未神色微霁,又拧起了眉头。
笑隼乘着风势落在消防通道的窗口,发觉他盯着自己叼着的那条蛇,有点无语。
男人两步上前,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
“又乱吃东西?”
笑隼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前者臭着脸把它路边捡的野蛇扔了出去。
小鸟偏过头,目光一路追逐着那条胖蛇,还在看它落到哪儿了。
孟独墨用双指轻掐它的脑袋。
“看我。”
“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受伤没有,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笑隼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表示没事。
“你先回去。”孟独墨低声说,“OAC会过来处理残局,你有没有杀带着颈环的蛇?”
笑隼摇头。
开玩笑,他是学法的。
而且,野餐和人肉有本质区别。
男人伸出手,它便跃入他的掌心。
像性格喜怒无常的奶牛猫,也是贵气又带着野性的飞隼。
带着枪茧的掌心抚过它的额头,指尖像在梳理每一寸翎羽,又像是在替代每一个温热的吻去触碰它。
“回家吧,山砚。”孟独墨低声说,“等我回来。”
花隼轻鸣一声,振翅而去。
直到重回高空,林山砚才发现这地方离市区是真的远。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不飞了,直接蹭OAC的公务车。
好在一路顺风,回家的路轻快又恣意。
他吃得很饱,仍觉得有些可惜。
旧手机也不知道被那帮人放哪了,相册有好些照片还没导出去。
还有那条很肥的蛇,雪白的肚子肯定很好吃。
笑隼穿过林间的碧叶,跃入小公寓半开的窗里。
楼下有小孩在玩学步车,小白领们抱着快递下班回家,有老人打着扇子在路边乘凉。
没有人察觉到有这样漂亮的一只鸟飞过。
林山砚变回人形,即刻去浴室冲澡,把一身的血腥味和异味都洗掉。
他已经累得不想复盘任何事,头发还没擦干,回屋倒头就睡。
晚上九点,敲门声勉强把青年唤醒。
他随便套了件睡衣,过去应声。
“快递?”
“是我。”
门一打开,孟独墨站在楼道暖黄色的光里,疲惫又认真地看着他。
林山砚愣了下,下意识说:“我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加班。”
“嗯。”孟独墨说,“这案子性质很复杂,晚点还要回局里。”
“我临时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先过来看你,还好吗。”
其实此刻的林山砚,看起来状态何止是很好。
他洗了个澡,浑身都泛着温热的铃兰香气,睡醒以后神色惺忪,看起来无害又松弛。
像可以搂进怀里随意揉捏的可爱枕头,让人只想不管不顾地多亲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