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263)
狼躲闪不急,径直扑在了刀上。半截刀尖从它的后脑穿出,腥臭的血液浇了我满身。我的手腕被这巨大的力道带着一折,右腕已经飞快地肿了起来。
我躺着喘息了片刻,方有力气睁开眼,后知后觉的惧怕才涌上心头。踢了踢那狼,见它已无声息,我长舒一口气,被伤口处的剧痛折磨得脸都皱了起来。
半晌,我咬牙从狼身下爬起来,抬臂抹开脸上的血,舌尖却缓缓从唇上卷过去。
生锈了似的味道在口中缓缓荡漾开,我扯开衣服裹住肩头的伤口,抓着狼的后颈拖向伽萨,在地上擦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血路。
“伽萨,”我跌坐在他身边,脱力似的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了听心跳,“我把狼杀了,你该夸夸我。”
“我学着你那时的模样,把刀从它的嘴里捅过去。我学会了,以后你不用为了我再受伤了,我也能护着你。”我抬起脸,见他的眼睫动了动,只当是在夸我。
我垂眼望着手边的死狼,趁着尸体尚且温热,用刀割开了它的喉管。鲜血洇湿了杂乱的皮毛,我伏下身,被腥气呛得腹中翻江倒海,又不得不忍着恶心含住一口狼血。
浓重带着臭味的血气直冲入脑门,我“哇”一声将血呕出来,酸气从早已空置的腹中翻涌出来。
泪水不能自主得溢满了眼眶,我晃了晃脑袋,重新含住一口血,而后挪向伽萨干裂的唇,缓缓渡入他的口中。
一小股血如同溪流,自他唇角淌下。我用还算干净的外袍一角擦了擦,再次渡给他一口狼血。
“你得活下去,”我哀求着,“别抛下我一个人。伽萨,你听得见对不对?我求求你,活下去。”
我摸了摸他泛起凉意的指尖,俯下身张口呵着暖气,却发觉自己的气息开始断断续续地颤抖。
微张的口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拉过他的手贴在面上,心中的恐惧一阵赛过一阵。
俄而我又想起什么,抓着刀将那狼开肠破肚,五指抓着一颗热气腾腾的狼心回到他身边,那坨血肉被递到他唇边,“伽萨,你吃点东西……吃了就不饿了,就能活下去。你把嘴张开,我喂给你。”
那双眸子不曾再睁开,我徒劳地抓着狼心,好似抓住了自己的心脏。我将它掐得不成形状,鲜血横流,手指痉挛般越缠越紧,直到它被我捏碎在掌心里。
我忍着眼泪,把一块碎肉塞进口中迅速地嚼碎,强行咽入喉中,又被强烈的不适顶出来。三番五次的尝试后,腹中迭起的酸水一边边翻过我的嗓,将它腐蚀得犹如积年坍塌的石壁。
直到最后,连舌也没了知觉,我终于能吞下一块带着血气的生肉。
它落入我腹中时,我抱着肚子依偎在伽萨身边,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你总是以兽台那段时日为耻,不愿意叫我知道你食人的事。”我默默感受着腹中火燎似的疼痛,“我啃过生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我们都一样了。”
“就是不好吃,我以后再也不想吃了。你带我走,烤兔子给我吃好不好?”我的手指顺着他的小臂向上游走,直到贴在心窝处,才终于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还活着。
只要有人寻来,他就还能活着。
可是还有谁会来呢?
“苍天在上,我不管你是谁,是哪路神仙,”我终于止不住泪,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我求你找个人来救他,是谁都行。我给你建庙,日日供奉,只要能救他,救救他……”
终日悬心遗落的倦意袭来,我睁着肿痛的眼迟迟不敢入眠。口中早已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浑身力气被抽空,痛楚便占据了整个身子。
若是一睁眼,就有人寻来就好了。
我抬起昏沉的头再次看向伽萨,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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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后,我茫然地打量了四周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记起自己还在岩洞里。
伽萨的心口还是暖的,被我杂乱的发压出了细密繁琐的花纹。我抚了抚他的胸口,依旧是柔软的。
身边那匹狼已经冰冷得吓人,我却浑身都烧了起来。再次艰难挪向堵住洞口的岩块时,我听见了久违的人声。
是我的乞求被上苍听去了么?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岩石边,努力分辨着外头隐隐约约的声音。是人在说话,却不是万明语,一时令我有些陌生。
直到岩石被人自外捅开,我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我许久未曾听见过——
渊语。
还未等我闪开,已有几人拔剑将我按着跪到在地上。我伤过的小腿一痛,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把头抬起来!”
一柄长剑抵住我的下巴,见我的脸慢慢抬起。洞外的日光灼目,骑在马上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纵马上前几步。
“怎么是你?”他惊道。
我眯起眼,过了许久才勉强看清了那人的脸,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大哥?!”
作者有话说:
还有差不多两万字就要完结啦
最近一看到这些情节就想哭,每天都为小情侣emo
第197章 军功
一滴裹挟着寒凉的血自岩壁上汇聚落下,凝结成一颗赤红的珠子敲在我眉心。
我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是什么岩壁,已通通换成了纱帐。
我下意识地伸手朝身侧摸了摸,空荡冰凉,方扶着头爬起身。四周空无一人,唯余放在香炉旁的两件衣裳。
屋内装饰虽不比晟都王宫内奢华豪横,却别有一股雅致的精巧秀美。我扶着额上缠绕的布带回忆多时,才勉强认出这当是郡王府上。
沈虎材的府邸,此时我身在此处,甚是不妙。
幸而大约是分了府,否则王妃早就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前来看我的笑话了。
我掀开被褥下床,脚掌踩在柔软地毯上,双腿险些软了一下。我的一条腿上夹着两片小竹板,细思半天,应当是被姒玉打断的。
竟断了这么多天。
肩上被狼齿撕咬过的地方亦被包扎起来,看得出是渊国医师的手法,却还是隐隐作痛。浑身都好似被大卸八块后又零零碎碎地装成人样,没有一寸筋骨不因终日劳顿而生疼。
依稀记得沈虎材命人将我拖出岩洞,问了几句模糊的话后便撇开我往洞里去。我抱着他的腿,神志混沌地念叨了许多话,再后来便是被马驮着在大漠上走。
一路反反复复地昏厥发烧,直到见了水源才有了好转的势头,再睁眼便是在此处了。
若我在府中,伽萨在何处?沈虎材与他积怨已深,又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此时此刻沈虎材必然心生报复之意。
念及此处,我心上陡然一寒,忙拖着伤腿往门外跑。余光瞥过窗外一道身影闪过,待我披上衣服追出去,屋外却已无了人的踪迹。
我出了客房,在偌大王府中胡乱地找着。渊国已是秋日,园中一池澄澈水中飘着几片枯黄泛红的枫叶,不时被鱼顶出的涟漪推向远处。
我绕过开了花窗的墙,正要抓着低头扫落叶的小侍女质问,忽而听身前一声弱弱的惊呼,一抹绿意俨然闯入了眸中。
身前一纤弱的女子被我吓得接连后退几步,直到侍女将她扶稳方站住,抬手扶住圆润发髻上泠泠作响的坠子,这才小心道:“这是三弟罢?”
我上下扫了她两眼,见其人眉眼柔和温驯,身形清瘦单薄,仪态气质却不俗,便大胆地猜她是沈虎材的夫人。
一声青涩的“嫂嫂”还未喊出口,便见沈虎材匆匆从九曲桥上过来。他拨开侍女,从善如流地将她扶在了怀里,神色复杂地瞪了我一眼,毫不客气道:“没看见吓着你嫂嫂了?”
“不妨事,是我走路不仔细,撞着他了。”女子转身安抚了他,顺毛似的抚了抚他的胸口,柔声道,“不妨事的。”
“嫂嫂……”我轻声念了句,踉跄着脚步到沈虎材身前,“大哥,你把伽萨弄到哪里去了?”
他扫我一眼,拉着夫人转身就走,置若罔闻道:“今日难得回来早,让我看看琅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