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42)
难怪内监劝我回衔香殿休息,他们早已议定了计划,也早已预料到我不会善罢甘休。提心吊胆许久,我倒是真想好好睡一觉了。
闻言,我打了个哈欠,不禁怼道:“难道我就是个牺牲品,你们也听任我独自被蒙在鼓里伤心么?”
“你皇叔不知如何想,我却十分舍不得。”伽萨凑上来啄我的唇瓣,两只手也越发不安分起来,“我知道眠眠心力交瘁,是我的错。”
在他颇具技巧的轻抚中,我的眼睛都快合上了,忽而觉得小腹一热,猝然又将双眼睁大了。
“你做什么?”困意致使我的嗓音轻柔了许多。伽萨听得呼吸一滞,轻声道:“我偿一偿眠眠,好不好?”
不知他说的是“偿还”的“偿”还是“品尝”的“尝”,但左右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小声地“哼”了一句,索性将双眼闭上任他摆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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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往隔壁去见了宴月。
他像只小狗似的凑上来,又碍于我的身份只能立在一步之外。我不知道他昨晚是否听到了些什么声音,看着他那张满是笑意的脸,我心上又漫出一股歉意。
自袖中翻出那瓶药,我亲手递进他手里。宴月意外地看向我,随后如获至宝般将那药瓶紧握在手里,“谢主子!谢主子!”
“我知道你时常要替伽萨做事,少不得见些刀光剑影。”我双手拢在皱巴巴的袖里,“这是宫中御医专门研制的伤药,能止血化淤、促进伤口愈合。必要时将其中那粒药丸取出吞服,可于重伤时保命。”
宴月点头如啄米,碧色眸子在初晴的日光下亮莹莹的,“主子说的,宴月都记在心里。”
“有时你不必为我们做这些事,自己的性命要紧。”我看着他,一时思绪万千。我向来不信有这般忠诚无二心之人,不论是当初的伽牧还是后来的谢琢,朗星皓月的少年意气下都是翻江倒海的恶。唯独宴月,数年如一日地将我的话捧在手心里珍重。
“我的命是王上给的,命里的光是主子给的。”宴月将白瓷瓶小心翼翼地藏进袖中,“若主子有难、王上有令,宴月一诺无辞。”
我知道他心里未曾将我放下,只能摇了摇头,道:“我并非良人,你不必这样待我。”
“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宴月斩钉截铁地说。
风自挑开的窗沿钻入屋内,他蜷曲的浅金色微微拂动。他垂眸久久凝视着我被揉皱的袖口,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斟酌着言语,肩上却不知何时搭上一只手。伽萨无言地看他一眼,搂我入怀,“眠眠,早些回去罢,你长久不在宫中,恐怕太后起疑。一会儿温辰驾车来接你,昨日谎称你在街上昏倒,他将你带回温府修养,至于这场戏接下来 如何演,你明白的。”
“好,你在外头也要千万小心。”我假作看不见宴月眸底那深而浓的失落,嘱咐了伽萨两句便悄悄搭上了温府的马车。
温辰坐在车内拉了我一把,笑道:“今日可不必再忧心了罢?”
我兀自扬起唇角,不再多话。
至宫门前,我远远便看见容安与桑鸠二人在宫门口候着,后跟一台四人抬的小轿,却不知轿夫是何方神圣派来的眼线。
我下了车,两眸一垂放低了双睫,再抬眼时已是满眶潋滟的水光。
“公子回来啦,公子……”容安小步快跑迎上前,目光触及我的一瞬却陡然敛去声息,只默默地走过来跟在我身后。
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病怏怏的颓丧模样,赤红着双眼四处望。桑鸠偷偷凑在我耳畔道:“公子,那是太后娘娘派人抬的轿辇。”
闻言,我眼含热泪去瞧他们。其中一个轿奴亦碰巧抬了眼,四目相对,一时泪珠如瀑、簌簌落下,两行银河卧在带着病容的脸蛋上。
待走近了,我方才抬袖胡乱擦去面上泪痕,作出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却仍旧“捱不住”地深深叹了口气,瘫软着身子任容安与桑鸠七手八脚地将我扶上小轿。
“公子没事罢?”容安担心地问。
我用满衔泪意的眸子去瞧他,悲痛欲绝道:“我什么都做不成,我救不了他。”话音未落便将眼里如珠的泪尽数抛洒去,揩泪的间隙不忘打量一眼抬轿小奴的神色,果然不时侧目望我一眼。
“公子不哭,大不了咱们再去求求皇上宽宥,总会有办法的。”许是我演得太真,容安亦垂了泪,口中喃喃安慰道,“新王于安定边疆有功,宴月亦救了皇上,总不至于真的要了他们的命。大抵是皇上说的气话,公子千万不能忧思过度,万一又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我看着他一副真切的泪容,心里倒有些骗了人的惭愧。正要言语,突然听见一道清透略显刻薄的女声。
“气话?人都在大理寺打得半死了,还当作是皇上的气话呢?”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侍女絮娘带着两个小丫头立在角门处,不知是碰巧经过还是故意候在此处等着看我的笑话。
她浅浅笑着,一张秀气的脸也因两弯细长的眉而苛刻起来,“哦,忘了,公子没能进大理寺的正门,自然不知道里头的情况。”
“你胡说什么,我、我进去了!”我心中凛然,果然是有人给贺加兰因通风报信了!
“是么?奴倒是听说,公子被严大人拦在门口好一阵子,临到落大雨才往回赶。”她抬起玉荑半掩着唇,将尾音扯得又细又长,“其实进不去又何妨?奴这不就来给公子描绘了么?”
絮娘上前几步,轻声道:“听说啊,进了大理寺的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样。奴想知道,等到拉去乱葬岗,公子可认得出哪团血肉是公子心心念念的万明新王?”
“你!”我暗自冷笑,却装作气急攻心的模样,抬袖掩住唇接连咳嗽几声,撕心裂肺得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碎了。
“还有啊,太后娘娘知道公子情根深种,特意帮了公子一把,如今整个渊京都知道公子为了万明新王上刀山下火海之事了。”絮娘弯起眸子,故意道,“满京城的人也都知道,有人趁夜行刺皇上,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中。奴,在此恭贺公子了。”
作者有话说:
皇叔:给你搞个烟花住处让鹤儿误解你
伽萨:无所谓,我会说皇叔一百句坏话
第104章 姐丈
我一路颓丧着回了住处,甫一阖上门,从支起的窗缝里眼瞧着那些人撤走,方才一把抹掉睫上挂的泪珠,提起小壶倒了盏茶喝,“可真是累人。”
“公子……公子?”容安衔泪的眼里逐渐被迷惑充盈,他怔怔地看着我恢复往日神色,一时反应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冲他招手,他便微微俯着身子过来,口中安慰道:“公子千万不能伤心昏了头,否则就真的无人能救王上和宴月了。”
“是啊,不必伤心。”我一壁抬掌去捂肿痛的眼,顺便伸手揩去他眼角泛滥的泪花,一壁对桑鸠道,“你去取件衣裳来我换上罢,这身衣服皱巴巴的,显得人也没精神。”
桑鸠乖顺地应下,返身出去了。容安望了我片刻,才低声道:“公子可是有话要对奴说?”
指腹压在月钩似的杯沿上,我呵气拂过莹润茶汤,舒展青叶如波涛中沉浮之舟,翻滚着触了底,“从前听说有太卜可借以茶叶来占卜凶吉,助人避祸趋福。”
我压下眼尾浅浅地笑,将那杯盏递给他瞧,“你说若是他来看这盏茶,能卜出什么?”
“奴不知。”容安端详了半晌,直到那茶叶重新浮上水面才摇了摇头,“许是时局动荡、危机四伏,又或是……是说王上之事还有转机?”
我扣上茶盖,将盏子重新搁在桌上,不置可否。容安眨着眼睛又盯了好一会儿那茶,亦不再多问。
未几,桑鸠便从偏殿捧着换洗衣服来了,后头还跟着位步伐出尘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