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似有恶疾(103)
乔松年点点头,又像保证似的,说:“我明天一定会回来。”
像是说给祁韵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祁韵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外头的夜色已经深了,乔松年赶上了最后一趟去宜州的商船,正好是乔氏商船。
一上船,就有伙计认出了他,连忙叫道:“少东家!您没事!”
他回头就去喊船老大:“老大!老大!少东家在这儿!”
船老大连忙跑出来,毕恭毕敬地给乔松年作揖:“少东家,可算
找到您了!昨晚上咱们这条运河线上的船队都收到了何叔的吩咐,让沿着河找您和少夫人,还好您没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瞅着乔松年的脸色:“那,少夫人……”
乔松年面无表情:“没找着。”
船老大和伙计立刻噤声。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船老大一脚把伙计踢到了乔松年跟前,伙计只好硬着头皮替老大顶这口问错话的黑锅,把少东家迎进最顶层的一间厢房,又给他备了茶水。
“少东家,您、您慢用,好好休息。”
乔松年面色依然冷淡,看起来和平时的乔鹤年几无二致。
他道:“几时能到宜州码头?”
伙计:“三个时辰到。”
这会儿已是戌时正,三个时辰才到宜州码头,码头再去城中的乔家,到家约摸四更天了。
乔松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下去罢。”
伙计连忙脚底抹油,溜出了厢房。
这次回程一路顺畅,乔松年到主家大门时,正是寅时初。
他扣了扣大门口的铁环,不一会儿就有昏昏欲睡的守门下人来开门。
“谁啊,这大半夜的……”
话音未落,下人看见了乔松年的脸,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第117章 谎言4
通传声一路传到了各位主子院子里, 乔老爷和刘氏都还没睡,正枯坐着等着外头找人的消息,闻言登时都跳了起来。
“鹤年!鹤年!我的儿……”刘氏慌慌张张冲出来, 看见下人引着进来的乔松年,登时就涌出了眼泪,跑过去抓住乔松年的手臂, 把他上上下下来回地看。
“鹤年,你没事罢?没有受伤罢?”
乔松年静静看着慌张担忧的母亲。
母亲从来没有为他这样情真意切地担心过。以前她每次看向他,都是眉头紧蹙、惊恐害怕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乔老爷也快步走过来:“没事罢?你这失踪了一天一夜, 我和你娘都要担心死了,二房还来家里闹事, 真是……”
他叹一口气,打住话头,只拍拍乔松年的肩膀:“没事就好。”
乔松年垂眸看了看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心中忽而怅然失落。
原来, 只要他冠上“乔鹤年”这个名字,就可以得到他渴望已久的一切。
父母的关心疼爱,管事伙计和下人们的毕恭毕敬,还有……祁韵不曾失忆时的温柔体贴。
可是,他不是乔鹤年,他没法一辈子伪装成另一个人来生活, 他也没有道理去伪装。
他想作为独立的、完整的另一个人来生活, 可是换去了“乔鹤年”这个名字,他就一无所有了。
凭什么呢?
他也是人,他也想要完整的人生, 而不是被父母亲看成妖魔鬼怪、看成寄生在乔鹤年身上的一缕残魂。
他永远都忘不了,小时候第一次在乔鹤年身体中醒来, 对母亲说“我是松年啊”,母亲那种惊惧的眼神。
也许母亲觉得,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该完完全全地死去,不该再残存余念,打搅他们仅剩的儿子的生活罢。
父母为了维护乔鹤年、不让外人觉得他是疯子,能圆一个谎话圆这么多年,能花大力气为乔鹤年求来“安养魂魄”的灵药,为什么不愿意分一丝关心爱护给他呢?
乔松年以前总是对此满怀怨怼。
但现在,他心中却好像释然了。
没关系,没有他们的关心爱护也无所谓,他有祁韵一个就够了。
乔松年便轻声道:“父亲、母亲,我没事。”
乔老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刘氏依然上上下下看着他:“真的没有哪里受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眼睛里全是血丝……”
乔松年道:“我在找……阿韵,找了一天一夜。”
乔老爷和刘氏登时噤了声。
一天一夜,还没有找到,只身回来的,那祁韵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刘氏捂住了胸口,又要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同亲家公亲家母交代啊!”
乔老爷连忙扶住她:“进屋说、进屋说,鹤年你也来。”
乔松年跟着他们进了院子,坐在花厅里,沉默着不做声。
丫鬟小心翼翼给他倒上了茶水,轻声道:“大少爷,喝点茶罢。”
乔松年坐着,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因为妻子失踪的事精神恍惚了。
刘氏擦了擦泪,见他这副消沉恍惚的模样,连忙宽慰:“鹤年哪,你也不要太担心、太自责了,都怪乔柏年和孙氏那两个蝎蛇心肠的歹毒之人!明天我们就报官,把他们全送上官府!”
她这么说了几句,乔松年依然一动不动,像根本没听进去。
乔老爷便低声道:“好了,别说了。让鹤年一个人静一静罢。”
刘氏只能打住话头,可看乔松年那副从未有过的疲倦颓丧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心,问:“鹤年,你真的没事罢?要不要歇一会儿?”
要是放在平常,乔鹤年一定会回答“我没事”,他一向如此,很难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他心神动摇。
可这一次,没有回答。
他只是那样坐着,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虚无的空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氏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
“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定要让他们好看!”她呜呜地哭着。
被她这么一哭,乔松年回了神,转过了头:“母亲别哭了,我再去找找阿韵。”
说着,他就要起身,像是魔怔了一样,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
乔老爷和刘氏哪敢让他这个状态出门?赶紧一齐过来把他拦下。
“鹤年,你再歇一会儿,我已吩咐了何叔,让他派底下的人沿着运河找。”乔老爷道,“总能找到的。”
只是不一定还活着。
乔松年终于不做声了,只是神情又变得有些恍惚。
他好像是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揉了揉额头。
乔老爷和刘氏立刻紧张起来。
“鹤年、鹤年,没事罢?”刘氏扶着他问,“是不是又头疼得厉害?”
乔松年没有做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一直拿手揉着眉心。
乔老爷连忙问:“近来你吃了安息丸没有?”
安息丸。
乔松年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冷冷一笑。
他道:“那药吃完了。近来又忙,没再去配。”
乔老爷连忙同刘氏说:“我记得你那儿还有一瓶,先拿来给他吃一颗。”
刘氏匆匆进屋,不一会儿就拿来一瓶药丸,喂乔松年吃了一颗。
这药确实厉害,一吃下去,脑中那突突发痛的感觉就平复不少,只是困意也随之上涌,冲得人脑子发晕。
乔松年第一次吃这药,不知道药效如此厉害,他已两天两夜没睡了,体能和精神都消耗得厉害,一时被这药效冲得一个趔趄。
刘氏连忙扶住他:“没事罢?来,快来这儿靠着歇一会儿。”
乔松年被她扶着,走到软榻边坐下,脑子里还一突一突地疼,好像那药效直接冲进了脑子里,连思维都变迟缓了。
乔松年心中不由惊疑。
这药如此厉害,不会真有什么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