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50)
季别云退了回去,问道:“几岁了?”
少女咳嗽完了才答道:“十六。”
站在一旁忍了半晌的戴丰茂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厉声道:“你当我们瞎吗?”
谷杉月抿了抿唇,“十四,没骗你们。”
季别云一时没说话。
十四岁,若柳风眠活着,应该和谷杉月是一般年纪。
他看着谷杉月身上的红衣,沾了灰尘还是鲜艳得刺眼,仿佛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联想到鲜血一般。
季别云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戴丰茂审问,他退到后面旁听。
房间里只剩下他与戴丰茂,还有谷杉月。
戴丰茂站在谷杉月面前,光凭壮硕的身材就能震慑不少人,但那小姑娘眼里并无畏惧。
“凤玉楼里的尸骨是怎么回事?”戴副尉问道。
谷杉月眼神晦暗,“她们都是楼里的姐姐,我把她们带回去了。”
“那些人怎么死的?”
少女一声冷笑让人不寒而栗,“饿死的?吓死的?病死的?”
“好好答,没跟你在这儿说笑。”戴丰茂有些恼怒,不过还是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跑到凤玉楼里装神弄鬼?”
“因为你们来了。”少女抬眼扫了扫他们,“我杀了人,不想再躲了,我要自投罗网。”
“你杀了谁?”
谷杉月一脸纯真,“刺史和长史啊,我是帮凶,那两把火就是我放的。烧得多旺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都烧到天上去了。”
戴丰茂脸绷得紧紧的,耐着性子又问:“那你认识被带去宸京的犯人了?名叫张涵的。”
少女点了点头,“当然。”
戴副尉的暴脾气已经忍到了极点,冷声道:“他叫蔡涵,不叫张涵。”
谷杉月僵住了。
季别云在一旁看得清楚,与转过头来的戴丰茂对视一眼,朝门口方向抬了抬下巴。
两人出去之后,季别云才低声道:“她想把自己搅和进去。”
戴丰茂皱着脸思索,“为什么?她就是一孩子,怎么会想和灭门案扯上关系。”
“去调查谷杉月背景的人回来了吗?”他问。
戴副尉点点头又摇摇头,“按照谷杉月这个名字去查了,充州没这号人,估计是假名字。”
季别云想起谷杉月称呼凤玉楼的女子为“姐姐”,便道:“去查查凤玉楼吧,或许她是从那里面活下来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戴丰茂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句:“我让人去把那些尸骨都收敛起来,安葬了吧?”
他挑了挑眉,没料到戴丰茂会提这茬,看来这人不只有五大三粗的一面。他想了想,答道,“收敛好就行,等事情调查清楚后问问谷杉月,照她的意思来葬吧。”
戴丰茂点点头,准备这就去办事。
季别云把人叫住,又道:“去凤玉楼附近几家商铺,把缩在壳子里的那些人都给我揪出来,除了问凤玉楼的事,还要问沅河可曾发过洪水。若是那些人不肯说,便将沅河沿岸的人都审一遍。”
正说着话,便有人来报,唐司判找上门来了。
唐兴进来之后连客套也省了,急匆匆道:“听闻将军去过凤玉楼了?可是见到了鬼怪异象?”
戴副尉有眼力见地退了两步,意味深长地盯着唐兴这庸官。
季别云上前两步,含着冷冷笑意开口:“唐司判,你这会儿还能跟我装傻,待事情查出来之后就只能装无辜了。”
唐兴的笑容太过谄媚,听了这话之后却差点笑不出来。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道:“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实情,半年前下官上任之时有一些文书已经被销毁了。将军身为官场中人自该明白,上面不想让你知晓的事,最好别去瞎打听,装傻是必须学会的。”
“照唐司判这样说,那你是不知道充州城闹过洪涝了?”季别云幽幽问道。
唐兴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倒像是真的不知情。
“洪涝?何时?”
他哦了一声,不答反问:“那凤玉楼是何时废弃的?”
唐兴更迷茫了,语速也变快:“下官是真的不清楚,刚来充州时那座楼已经是那样了,也不知为何不拆也不修。下官曾偷偷打听过,都说是那座楼闹鬼,找大师看过,动不得,一动便怨气扩散,整个充州都得遭殃。”
“怨气。”季别云笑了笑,“哪门子怨气啊?”
这一回唐兴没能顺畅答出来,视线在他与戴丰茂之间来回转了转,看样子正绞尽脑汁地想答案,片刻后底气不足地回答:“青楼女子……自然怨气深重吧。”
季别云对这人彻底没了兴趣,退后两步朝楼上走,朗声道:“送客。”
“是!”戴丰茂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便拉着唐司判往外走。
季别云赶路之后又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上楼梯时眼前一花,连忙握住扶手。片刻后缓了过来,便直直冲着观尘的房间而去。
该办下一件事了。
季别云收起面对唐兴时的冷意,深呼吸了一次才拍门问道:“观尘大师,在里面吗?”
没人应。
他继续拍门,片刻后拍了个空,观尘从里面打开门,表情疑惑地看了过来。
“季施主有何急事吗?”
他扯出一个不及眼底的笑,“观尘大师不是说要修缮寺庙吗,我得空半日,刚好陪大师前去。”
观尘疑惑的神情收了回去,定定看了他片刻,从门内走了出来。
“也好。”
很好,还没问他。
季别云心里有些着急。自己在凤玉楼时都那样了,为何观尘还气定神闲,是不想过问,还是没准备好如何问?
这一次季别云跟在后面,由着观尘在前带路。
和尚说要修缮的寺庙在充州城外,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是骑马过去的。
季别云身体不要紧,他就是脑子有点难受,分明疲惫得不行,还要看看这和尚到底要绕着这片地兜几个圈子。
绕到第三圈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扯着嗓子没好气问道:“大师,你玩儿我呢?”
观尘放慢速度,皱着眉头看向他,“贫僧好像是迷路了。”
他不为所动,“继续装。”
僧人头一回露出无奈的神情来,耐心地解释:“贫僧来之前只知道大致地点,并未真正来过。”
“还真有一座寺庙?”他脱口问道。
观尘难道不是胡乱编个借口就跟来充州了吗?
“是真的,施主休息一会儿,待贫僧再找找。”观尘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调转马头找去了。
季别云攥着缰绳沉思,这和尚做事这么周密的吗?在自己离开宸京的前一日里,竟然真的找了座充州的寺庙,还说服了悬清寺的人独自动身前往。
片刻后,观尘衣袂蹁跹地回来,说是找到了。
待季别云跟着过去时,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就这么片一矢之地,断壁残垣的,”他指着那座连佛像都没了的破庙,“大师准备如何修缮啊?”
第43章 演技
季别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观尘吃瘪。
这么个破地儿别说是庙了,其他人来看也只会认为是废墟。墙是破的,屋顶也是破的,黄土砌的台子上坐着半个菩萨。具体是什么菩萨已经看不清了,就连剩下的半个身子也摇摇欲坠。
破庙位于一座悬崖边,山风呼啸,带着末春初夏的热气,将他们的衣袍吹得兜了满满的风。
观尘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才撂下一句“罢了”。走进破庙里恭恭敬敬地拜了拜残破的菩萨像,嘴里低声念叨了几句佛经。
季别云就站在外面,抱臂瞧着活菩萨拜破菩萨。
不过观尘大师如今谎也撒过,诳语也说过,应该没机会当菩萨了。
等到观尘从庙里出来,看见的便是少年似笑非笑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