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44)
戴副尉点了点头,“对,此处人烟稀少,只在山坡底下有一处小村落,应该就在村子里面了。”
他轻轻踢向马腹,在马猛地加速窜出去的一瞬间朗声道:“分开包抄!”
他们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入村落之中,本以为会惊动此地村民,却不料这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十多户人家都不见了,每一家的院门都是敞开的,屋内空空荡荡。
前方忽然传来戴丰茂的喊声:“头儿!这里!”
季别云策马过去,停在了一户人家前面。血迹从篱笆处一直蔓延到门内,隐约可见堂屋内躺着一个人。
他们纷纷下马跑进屋里,蔡涵浑身浴血,胸膛处有一道明显的刺伤,看着已经没了气。
季别云迅速拿过桌上的抹布按压住伤口,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
其他人纷纷去其他角落寻找线索,片刻后戴丰茂走到季别云身边,声音低落:“应该是刚走不久,走之前杀人灭口,还留了一封……陈罪书。”
季别云没空看信,冷冷道:“你念吧。”
谁料戴副尉支支吾吾的,将信送到他眼前,羞赧道:“……我识字不全。”
他叹了口气,看向那张染了血的信纸,念了出来。
“吾于充州刺史府所获数千两银票,悉数藏于隐秘之地。入狱之前,吾与人商议,若救吾离京,便将千两银票之下落如实告知。”
季别云念完之后,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蔡涵是冤枉的。其一,充州一案绝非一人所为,且蔡涵在审讯中根本说不出合理的作案过程。其二,昨夜蔡涵刚同意要坦白实情,晚上便发生了劫狱之事,很难不让他猜测三司之中藏有奸细。其三,写在牢房地上的那四个字,字字泣血,季别云愿意相信蔡涵真的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此时又冒出来一封所谓的陈罪书,将昨夜的事定义成了同党劫狱。
季别云越想越气,手下力气不自觉重了一些,却在顷刻之间感受到了那具身体的颤动。
他猛地转头看向蔡涵,这人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还活着!”他赶紧道,“戴丰茂,你带两个人一起走。你亲自去一趟皇城,告知圣上人抓到了,求他派羽林卫前来接人。另外两人就近去皇陵城邑将大夫请来,越快越好!”
戴丰茂找到人之后,脸上的忧虑之色便消散许多,此时听了命令之后更是跃跃欲试,当即便转身朝外跑去。
“等等!”季别云突然把人叫住,犹豫片刻后补充道,“若圣上不愿派遣羽林卫,你便传我原话……死活不论,但忠奸难辨。”
不仅是戴丰茂,其余几个人也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头儿,你这话不是明晃晃地得罪人吗?”戴丰茂没忍住,出言相劝。
他入伍十年,什么样的将领都见过,就没见过季别云这样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都不足以形容了,得叫犟才行,还是不分对象的犟,又倔又犟。
“忠奸难辨”一说出来,再配上把犯人越过三司直接交给圣上亲兵的举动,岂不是把三司都给得罪了?
戴丰茂拧巴地看向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却等到少年斩钉截铁的一段话。
“若你们想跟着我将功补过,便要将那封陈罪书的事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要是说了,”季别云抬眼将他们都扫视了一遍,“我也不是做不出铁腕之事来。”
戴丰茂被盯得后背一寒,什么也不敢再劝了,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季别云见该走的人都走了,才收回视线,将戴丰茂留下的陈罪书折起来收进怀里。
蔡涵胸口上的伤口在他按压之下,已经没再冒血出来,只是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至极,性命垂危。
他祈祷着大夫能尽快赶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三司是信不过了,他如今只有寄希望于元徽帝能住持公道。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希望是正确还是幼稚。
他望眼欲穿等着大夫的身影,却先把左骁卫的人等来了。
一大批人马风风火火地进了村落,为首的王将军盛气凌人地骑着马来到篱笆外,遥遥看向他。左骁卫的人涌进小院内,将这间简陋的土房层层围住。
季别云带来的人退至门口,守在了他身前。
他没理会那位王将军,仍旧半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替蔡涵捂着伤口。
许是王将军不满意了,突然道:“一个中郎将而已,见到本官怎敢不来拜见?”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摆明了来抢功劳的,难道他还得恭恭敬敬出去迎接吗?
季别云仗着自己被人墙当得严严实实,低声道:“你们就说我见到血被吓晕了,站不起来。”
最靠近他的一个小兵疑惑地啊了一声,还转过头来向他确认。
他抬了抬下巴,“没事,就这样说吧。反正能搪塞就搪塞,尽量拖到羽林卫过来。”
小兵点点头,如实说了。
果不其然,对面传来了许多道嘲笑之声。
“既然站不起来,不如将人交出来,也算是免受其累了。”王将军边说边笑,说完之后更是放肆地大笑了好一会儿。
季别云听见这爽朗的笑声,也笑了笑,不过他是觉得王将军一口气真长,笑声拖得像吹唢呐似的。
那个小兵又回头看他,“头儿,现在又说什么啊?”
他止住笑容,答道:“就说里面没人,只有一滩血。”
他的话被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对面的人当然不信,说着便要闯进来。
季别云见势头不妙,不得不将手上的事转交出去,自己走出了房门。
日光从东边照过来,将少年手上、衣袖上沾染的血映得清清楚楚,凌厉的视线对上马上的王将军,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骁将。
他勾了勾唇角,平和开口:“将军,同为南衙之人,动起手来不好吧?”
王将军膘肥体壮,一双吊梢眼冷冷地俯视他,“我左骁卫值守宸京,正遇奸人作案,捉拿犯人乃是天经地义,岂容你等在此阻碍公事?”
季别云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道:“我奉了陛下之命捉拿蔡涵,你又是奉了谁的命?”
他把元徽帝搬了出来,果然对面这人便沉不住气了,见状便要翻身下马。
“将军稍等。”他出声阻止,见王将军顿住之后才道,“右骁卫处事风格一向和善,却不代表可欺,你今日若真的踏入屋内一步,便是与我为敌了。”
王将军闻言又笑了起来,毫不避讳地指着他骂道:“竖子而已,竟敢在这儿给我拿腔拿调?”
“此言差矣啊王将军。”季别云抬手摸向腰间的却寒刀,戏谑道,“您将近天命之年坐上左骁卫将军的位置,即使所剩年岁不多,也丝毫不减折腾之心,只为有一日能折腾出左骁卫。虽然小辈尚不到弱冠之岁,却也以将军为榜样,希望日后也能拥有将军的进取之心。”
也不是他要拿年龄做文章,他们右骁卫的石睿将军如今也四十有三了,前途仍旧一片光明。
只是这人实在令他厌烦,不好动手,便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气死这人最好。
王将军果然被他气得不轻,一脸的横肉都在抖。
季别云把人惹怒了,还得在火上浇浇水,以免事态更严重。他笑了笑,缓和了语气:“王将军您息息怒,我又没说您晋升不了,只要大家和和气气,必能齐头并进的。”
身后有几个弟兄憋不住了,偷偷笑了起来。
季别云嘴角也没下来过,坦坦荡荡地看向王将军。
“好啊,姓季的,”王将军眯着眼睛恨恨道,“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敢说出这种话,就别怕以后走在路上被蒙了脑袋。”
季别云收回了笑意,“行,只要王将军今日不动手,我便没的说了。”
“今日不动手?你想得倒美。”王将军抬起手来,冷声道,“给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