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100)
他忍了又忍,终于将好奇心与愤怒收了回去。
万良傲就万良傲吧,虽然是个烂人,但观尘既然主动接触此人,一定事出有因。
“你需要我明事理,那我不问就好了。”他很是低落,“但你别冒险,也别……算了,你这么忙就别待在这里了,快走快走。”
是名院明明是观尘自己的院子,却被下了逐客令。僧人又静静地看了季别云一会儿,忽然将手掌放在少年头顶,动作有些生疏,片刻后轻轻地拍了拍。
季别云全身都僵住了,脊背绷紧。
他听得观尘轻声开口:“你应该明白,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与你背道而驰。”
观尘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他看着僧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没了力气,趴在窗沿,闷闷骂了一句“臭和尚”。
作者有话说: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第81章 书中人
自昨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季别云仍留在是名院,可观尘没再回来过,季别云也没有要主动找人的意思。
季别云经过戍骨城那四年,早已学会了如何保全自己,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使小性子,也抛弃了不必要的幼稚行为。可这一回,他那无用且不合时宜的坚持又跑了回来,支撑着他不肯低头。
不理他就不理他吧,一个人也挺好的。
雪消湖的莲花他偷偷去看过了。开在佛寺里的莲花带着与生俱来的矜持与古板,仿佛是浸着佛光长出来的,美则美矣,只是少了外面莲花的那种自由野性。
而且他不想承认,没有观尘陪着,景色的确大打折扣。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今日元徽帝终于松了口,愿意将段文甫拨给他。
季别云一改这几日颓废病弱之态,没知会观尘便直接下山去了。
名义上他虽然属于右骁卫,但自从登阙会后进宫谢恩开始,他根本没在军营里待上多久。刚一领兵便去了大理寺帮忙,之后又跑到充州,从充州回京之后也没去几次右骁卫大营,身为将帅实在愧疚。
季别云如今成了石睿平级,但还没习惯,见了对方仍然行礼称一声“石将军”。
“身体养好了?”中军帐内,石睿带笑瞥向他。
季别云有些无地自容,哪位将领不受伤?可偏他动不动就养伤,似乎显得娇气了。
“养好了。”他极其自然地撒了个谎,且心安理得。他在段府受的伤比起登阙会要轻一些,只是血流得多,看着可怖,并没有伤到骨头,养到如今这种程度便足够上场打架了。
虽然现在也没架能给他打。
“季将军,”石睿意味深长地叫出这个称呼,却没什么恶意,“好歹也是将军了,只有一身蛮力可不行,还得学学战时如何调兵遣将,闲时如何统率军队。右骁卫人多时过万,如何管好这些人可是门学问。”
季别云顺着开口:“所以得拜托石将军,还请不吝赐教。”
“那你可不能日日待在府上,不然我去何处教你?”石睿走到案边,从桌面一大堆东西里挑挑拣拣,找出一本册子扔给他。
季别云伸手接住,瞥见了封面的名字,看起来是一本兵书,但从没听说过。
“先自己看看,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只是希望季将军别怠惰,尽可能学快一些。”石睿道,“我年纪上来了,不想再经历沙场,只等后辈有了出息,我也可以告老还乡了。”
他下意识反驳道:“可是您才四十有三。”
“是啊,四十三了。”石将军语气感慨,“想当初跟随先帝征战南北时,我还是你现在的年纪,享受了二十来年的安生日子,时光蹉跎啊……”
季别云曾打听过石睿的经历,自然知道对方是开国之将。
不过此刻站在跟前,他试着由这张历经岁月的脸想象年轻时的模样,还是有些困难。但谁都有过少年时候,石将军当年或许更加意气风发,及冠不到的年纪就在马背上纵横疆场,挥刀而立。
他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
“御史台倒了,圣上恐怕会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来填补空缺,朝中势力又有变化。”虽然这样说着,但石睿语气平常,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幸而右骁卫始终不曾投靠任何一方,无论日后发生何种变故,都能有右骁卫活路。”
季别云听出来这话不是随口一说,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因而直接问道:“石将军是觉得之后不太平,希望右骁卫一直都置身事外吗?”
石睿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你不像是那种守拙之人,罢了,我什么都不希望。若你有本事带着右骁卫立功,将士们应该也会高兴的,至于我自己的意愿那倒不重要。每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右骁卫一样,大梁也一样,我改变不了什么。”
说罢吁了一口气。
季别云其实能理解对方的心态。
石睿从乱世走到如今,自然见过数不胜数的争夺与阴谋,右骁卫在他手中一直风平浪静,少不了他在暗中掌舵调停。这会儿对季别云说这些话,像是真的疲倦了,迫不及待想找个后辈将责任交出去。
但二十年的时光,右骁卫早已成了石睿的心血。交出去之后,右骁卫前途如何,石睿关心却无法再掌控,一切都与自己再无关联了。
季别云默默地将那本兵书揣进怀中,抬眼道:“此番襄国公与圣上之争,石将军有何见解?”
“见解?”石睿被问后沉默了片刻,忽的一笑,“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别小瞧明家人。”
季别云走出中军帐之后,脑子里还是石睿那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模样。那句话刻在了他脑海中,仿佛一句咒语,含有不尽深意。
难道说元徽帝还有后手?
戴丰茂早在账外等了季别云许久,见人出来之后神不守舍的,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头儿?”
季别云猛地回神,“咱们走,去段府拿人。”
戴校尉兴奋起来,从腰后拿出一根鞭子,“刀我刚磨过,这鞭子也才浸过辣椒水,要是段文甫不从,我就揍他以解心头之恨。”
他瞥了一眼那鞭子,莫名觉得后背刺挠,赶紧移开了视线。
“鞭子收起来,咱们名义上是去将下属带回营,严刑拷问要等回来之后悄悄做。”他道,“再说,你怎么就恨上段文甫了,他什么时候惹你了?”
“怎么不能恨?”戴丰茂愤慨反驳道,“他带着御史台作了多少孽啊?而且你忘了上次去段府,他叫人……”
“打住打住,”眼见着附近还有来来往往的士兵,季别云赶紧将话头截断,“在今天之前我可没去过段府啊,你别瞎说。”
他们走到门口,那里已经有十来人牵马等着。随着季别云轻声说了一句“出发”,所有人齐齐翻身上马。
季别云自己也挽着缰绳,偏头看了一眼戴丰茂,“咱们这次是去‘请’人,最好别动手,不过都可以拿出阴阳怪气的本事来。”
戴校尉脸色一变,“头儿,阴阳怪气我不会啊!”
队伍里传出一道破锣嗓音:“将军!我不会阴阳怪气,但是我可以直接开骂!”
季别云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卓安平那熊孩子,今天老老实实穿戴着盔甲,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他笑了笑,回头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我会就行了。”
一行人入了宸京城,直奔段府而去。
最后停在段府大门前,连马也没下。戴丰茂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家丁喊道:“右骁卫季将军在此,让段文甫出来!”
段文甫如今一介白身,家丁也再无倚仗,看见这阵仗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到里面通风报信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人越聚越多,一些路过的百姓也驻足看起了热闹。
御史台臭名远扬,但朝廷对外宣称段文甫并不知晓那些腌臜事,只是治下不严。百姓不是傻子,虽然不敢对朝廷贴出来的结果有所异议,但心里都是明白的,御史台所有人都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