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124)
季别云拖着尸体继续朝前走去,宁远军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僵持之间敌军不敢妄动,他把那具尸体拖到最前面,往地上一扔。
他握着却寒刀,话音比夜风还冷:“将军都死了,你们还守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要等到粮草被烧完,万良傲回来治你们的罪?”
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万良傲手底下的叛军,蚩鹘人自然是躲在后面的人群当中,不愿舍身冒险。
季别云看着那些曾经同为大梁将士的面孔,从他们脸上看见了忌惮与茫然。
“不过我觉得万良傲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过了今夜,大营里这些蚩鹘人还会与你们站在同一立场吗?”他仗着蚩鹘人不懂中原话,直白道,“他们讨厌的可是所有中原人,没了万良傲,你们只会是他们刀下的亡魂。”
他将手上的血在盔甲上擦了擦,抛出最后一个诱饵:“我们一起把他们杀了,之后任凭你们去留。”
季别云深知只靠说是不行的,于是长刀一指,从人群里选了个蚩鹘人。
挡在前面的叛军试探着朝两旁让开,季别云直直走入了敌军阵内,来到了那个蚩鹘人面前。他的目光瞥见对方的腰间,那里挂着的不是玉佩,不是装饰物,而且几颗牙齿。
蚩鹘人向来有一个习惯,与外族人作战时会取下尸体的一颗牙齿当作纪念,这似乎与他们的信仰有关。每一颗牙齿都代表死于他们刀下的一个人,而眼前这串牙齿,显然都是大梁人的。
或许是大梁将士的,但更可能是无辜百姓的。
季别云握紧了却寒刀,目光如狼,手起刀落。
瞬息间局势一转。
襄军大营在这一夜被红色染透。
熊熊烈焰烧得天际都红了,而地面上还淌着溪流一般的鲜血。不过死的大多都是蚩鹘人,他们在大良境内犯下的罪孽,都在今夜以死亡偿还。
两军交战变成了三方势力,在东边微亮之石,胜负已定。
季别云命人抢了叛军的船只,去对岸将石睿接了过来。
天光大亮时,石睿带着几千精兵终于赶了过来。在看见少年的那一刻,他不由得一愣。
大营被火烧过之后,黑烟升上天空,衬得阴沉沉的天更加灰暗。而少年站在一缕黑烟旁边,拄着那把环首刀,身上裹满了血污但腰背笔直如松。
看得出季别云已经在强撑,但那双漆黑的眼亮得吓人。像是狼群里刚从厮杀中决胜而出的头狼,成年不久却已经从血海尸山上踏过,眼神冰冷得让人心惊。
在石睿怔愣的时候,季别云看见了他。神情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松动,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少年晚辈。
“万良傲不在。”季别云道。
石睿环顾了一周,看见这满地狼藉不由得摇摇头,片刻后没忍住笑了笑。地上大部分都是蚩鹘人的尸体,他也猜出了季别云做过什么……真是大手笔。
“我知道万良傲在哪里。”石睿最后将目光投在少年身上,“我渡水之前收到了情报,望城外的襄军突然撤退,此刻应该据守在穹水以南。万良傲应该是知道你毁了大营,所以才会命人撤退,他八成就躲在那两座城的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
是谁在这大半夜还在排队做核酸,一边排队一边码字_(:з」∠)_
第101章 抗圣旨
皇陵坍塌之事终究没能瞒住,只因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传出了风声,连带着最开始掩埋了几十人的事也一并传了出去。
元徽帝缩在宫里没有表态,悬清寺却举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不仅超度在皇陵中逝世的工匠,也超度在远方动乱中死去的亡灵。
然而悬清寺的住持没有露面,这场法会由其师兄妙悟操办,前前后后要持续七天。整个寺院都被布置成了道场,以大雄宝殿为内坛,诵经僧人不计其数,前来观看者亦络绎不绝。
妙慈身在外坛诵经,心里模模糊糊感受到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不只是战事的缘故,整个悬清山甚至整个宸京都一片压抑。然而他根本无处了解情况,妙悟师兄严禁他下山,观尘师兄也不再来找他,他去是名院时也基本见不到对方的身影。
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季施主的消息了,妙慈心中不免焦急担忧,又苦于找不到观尘师兄询问。他隐约觉得师兄是下了山,更有可能是去了季宅……季施主生死未卜,自己不会是最担心的那一个。
因此妙慈趁用斋之时,随便拉了一个眼熟的师兄说说好话,让对方替自己去法会上诵经,他则借空当偷跑下山,直奔着季宅去了。
季施主率大军出征之后,连徐管家也不见了,季宅内只剩下几个小厮。
幸而那几个小厮还在贤亲王府时就见过他,听见他问观尘下落时也没隐瞒,将他带了进去。
“东家走之前嘱咐过我们,观尘大师或许会来,让我们不必阻拦。今早大师又来了,但也不知道独自在做什么,小师父若有急事的话先去北边厢房找找吧。”
妙慈谢过这位名为青霜的施主,朝着北厢跑去,急急忙忙的模样全然不似一位出家人。
当他跑进北厢时只觉得一片萧索,虽然并无蛛网尘灰,但看起来好似一处被遗弃的院落。他不自觉被这氛围吓到,放慢了脚步,顺着回廊走到门口悄悄往里看去。
他师兄正坐在书桌后面,捣腾着一盏走马灯,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卷来之不易的佛经残本。桌面上还放着一个刚削出来的木头转轴和子母扣,旁边堆了许多木屑。
妙慈不知该不该打扰,就在犹豫之时师兄已经发现了他,抬头看过来,眉头略微皱起。
“你应该在水陆法会上。”观尘道。
他向来不怕这位师兄的教训,但今日莫名其妙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走进去站好,答道:“我担心季施主,所以想来找师兄问问。”
观尘将手中的子母扣放回桌面,“他好得很,你担心什么?”
“可是……可是距离万良傲据城不出已经过去八九日了,他还扬言要杀城中百姓以作军粮,季施主他们或许只能强攻进去,万一……”妙慈越说越忧虑,但瞥见师兄波澜不惊的模样又自觉失言。虽然相处几年下来,他知道师兄从不会大悲大喜,但偶尔越平静越是不妙,比如现在。
他连忙改口:“我不是要咒季施主……”
“如果发现你不见,妙悟会着急的,”观尘打断了他的话,依旧像一个称职的师兄,“你回去吧,不必担心。”
可妙慈觉得最后那句话敷衍极了,嘴上说着不必担心,实则最操心的就是师兄。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问道:“师兄,你不去帮帮季施主吗?”
观尘原本又拿起子母扣,想要继续修好这盏灯,听了这话之后身形一顿。窗外有风吹进来,拂走了桌上一些木屑,他静默片刻后只是答道:“我得替他守住这里。”
他看着这盏被摔坏的走马灯,一时间忘了该将手上的子母扣放在何处,最后只能攥在手心。
妙慈的问题又激起了他心底的无力感。
就如同这盏灯,他修了好几日也无法彻底修好,有两次明明什么都装上了,可是点亮蜡烛之后偏偏转不起来。而他明知季别云在万里之外身陷危险,却无法飞奔至对方身边,将人平安带回来。
他必须在宸京守着,直到季别云凯旋之前都得保证宸京风平浪静。
“守什么啊?季宅吗?”妙慈疑惑道。
“也许……我之前真的错了。”观尘没头没尾道,“他从不需要我铺路,只是需要我坚定不移地陪着他,无论近在咫尺还是天各一方。”
他这几日想了许多,自己对季别云的信任是否太过浅薄?分离的那四五年他完全找不到关于季别云的消息,只能在心里将小时候的柳云景拿出来反复回忆,因此即使他们重逢了,他也总是忍不住想季别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少爷。那个会从墙上摔下来,会因为父母的责怪而难过一整天的小孩。
而季别云如今越是要强,他越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当初的柳云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