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49)
他恢复了正常,看向观尘,问道:“你觉得这里真是闹鬼吗?”
僧人身在此境依旧沉声静气:“不,但充州官府似乎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没敢修缮此处,而是将凤玉楼锁了起来。”
“他们害怕女鬼从楼里出来。”季别云冷笑一声,“走吧,我们上楼去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观尘忽然展臂拦住他,“等等,那里有一处异常。”
季别云瞬间警觉起来,手已经摸到了却寒刀上。
“并无他人,”僧人安慰他,“施主放松一些。”
观尘带头进入了一个房间,走到里间的雕花木床前,朝他招了招手。
“这里有走水的痕迹,不过没烧起来。”
季别云走近去看,床褥已经被烧焦了,木床也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一股焦臭味浮在鼻尖。
他弯下身,指尖触到床榻,却摸到了湿润的水渍。
“有人及时救了火,而且是在不久之前。”他得出了结论。
将目前的线索集合起来看,可以推测出大概事件。此处遭遇水灾之后被官府封存,里面的人不知去向。而就在他们来到充州之前,有人想要放火烧毁凤玉楼,却被另外的人扑灭了。
事情错综复杂。
但唐司判既然想让他们来到这里,说明此处必然有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季别云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观尘叫住。
他回过神去,看见僧人又用那种关切慈悲的目光看着自己,还问他:“施主不太舒服?”
季别云一愣。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况且黑灯瞎火的,观尘怎么看清他表情的?
“没有,只是这里气味有些难闻。”他垂眼糊弄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踏上楼梯时,难听的吱呀声响起,仿佛在告诉他们这楼梯快塌了。
季别云走得小心翼翼,回头嘱咐了观尘一句,慢慢走上二楼之后,发现这里依旧有着腐朽味道。
他摸了摸栏杆,手掌下的木头明显被水泡过,虽然已经干了但仍旧留下了痕迹。
“当时的水已经涨到二楼来了吗?”他越想越不对劲,“这么严重的水患,怎么会没有上报朝廷?”
观尘说出了他心中猜想:“瞒报了。”
他们在二楼转了一圈,这里与一楼差不多,空荡又破烂,也没有人影。
看来弦音应该是来自三楼。
季别云探向腰侧的却寒刀,先一步踏上楼梯,将观尘挡在了身后。
迈出第一步时,嘶哑的弦音与楼梯的哀鸣同时响起。
他侧腰突然搭上了一只手,将他往后带。季别云下意识反抗,但猛地想起身后是观尘,便放松下来随着那股力量退去。
后背撞上了胸膛,温热的呼吸从耳畔掠过,激得他轻轻一抖。
观尘很快便退开了,手也收了回去,略带歉意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盔甲光滑,没有借力的地方,只好揽了施主的腰,多有冒犯。”
季别云心跳得有些快,干巴巴地说了声“无碍”。刚才被拉回来时他就注意到了,自己差点踩到一个东西。将灯笼移过去,楼梯上竟然摆着一截白骨。
“是人的腿骨。”他嗓子有些发紧。
观尘已经从一旁走到他身侧,避开那截白骨踏上了楼梯,“四下昏暗,施主心神不宁,还是贫僧来带路吧。”
季别云没有反对。
黑暗之中他似乎更难控制自己的思绪,忍不住乱想一些事情。例如小时候家里的那张琴,还有戍骨城外的原野上,乘着风逃跑的背影。
他深呼吸一口,腐朽沉闷的空气进入身体,反倒让他清醒不少。定了定神,他跟上了僧人的脚步。
那不堪入耳的弦音持续响着,像是知道他们正在靠近,故而弹得愈发激烈。
季别云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踩着观尘踩过的地方,一路上避开了好几块人骨。有腿骨,有手指,甚至有一颗头骨,空洞的眼窝死死注视着他们。
四周空气似乎更加沉闷了。
季别云虽然见过不少尸身,但那都还有皮肉包裹着,真正的白骨他并不熟悉,因此一些骨头他并不知道属于身体哪个地方。
然而他每经过一块尸骨,心里便更冷一分。
这都是人命。
当他们终于站上三楼时,弦音骤然断了。
但季别云已经听出了方位,大步走去,一边抽出了却寒刀。
他踹开了房门,一位少女正背对着他们,双手放在了身上一张破琴上。
昏暗烛光下,那身影如梦似幻,衣上的红如同鲜血倾洒而下。房内堆积了不少尸骨,鬼火幽幽。
季别云颤抖着声音开口:“柳风眠?”
在他恍惚的瞬间,双眼被一只手遮住了。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并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徒劳地眨了眨眼,却只能看见黑暗。
观尘的嗓音仿佛带着悬清山的静谧,“季施主,你着相了。”
季别云脱力般向后靠去。
第42章 审问
藏在凤玉楼的人并不是柳风眠。
少女被带回了驿馆,在十几双目光下被审问,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叫谷杉月。”
紧跟着又是一句:“我杀了人,你们把我押送到宸京吧。”
季别云不在场。
他躲在自己房间里,听到门外戴丰茂转述时身体骤然一轻,下一刻却又有一种更大的无力感压在他身上。
不是柳风眠,是另一个小女孩。
什么样的孩子会藏在一座摇摇欲坠的青楼废墟中,身边放着残破的白骨堆起来的小山,弹着一张破损不堪的琴?
充州灭门案究竟牵扯了多少人?
季别云靠着墙角,抱着那把却寒刀,整个人是防御的姿态。
他昨夜是被观尘带回来的,回来时精神恍惚。
在凤玉楼里,那和尚眼疾手快地替他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将他从记忆与现实的混乱拉扯中救了出来。那声“着相”此刻仍在他脑中萦绕,似乎在宽恕他的失态。
他相信观尘一定听见了那三个字,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一句。
难道不好奇吗?
就算不好奇,观尘以往这么关心他,为什么这一次却只字不提?
门被拍了拍。
戴丰茂没走,他虽然不善于观察人心,但也能感觉到季别云不对劲。
昨夜回来时便心不在焉的,浑浑噩噩下了让他们围住什么凤玉楼的命令,之后便躲进了房间里。这会儿天都快亮了,唐司判那里如何说,被灭门的那两家要不要去探查,被抓回来的少女如何处置,都还等着季别云的决断。
“头儿……”戴丰茂竭力思考着该怎么开口,“你是不是受惊了,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话刚说完,门猛地被拉开,季别云那张倦意深重的脸出现在眼前,把他吓了一跳。就是在大理寺那几日也没见过头儿这么累啊,怎么了这是?他要不要去找那观尘问问,若是中邪了他们还怎么办正事?
季别云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我没受惊,找个大夫来先看看那孩子吧。”
终于说正事了,戴丰茂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那姓谷的小姑娘确实蹊跷,看着疯傻,但说话又有条理。她非要让我们这里官最大的去,去了她才开口。”
少年揉了揉脸,精神了一些。
“走吧,带我去见见她。”
驿馆内原本存放草料的屋子被腾出一半来,谷杉月被站立着绑在柱子上,麻绳从她脖子一圈圈绑到脚踝。
季别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张残留着幼态的脸,干净纯粹,偏偏眼里是化不开的恨意。也不知道在恨谁。
被绑着被迫站立的半个晚上,少女明显已经累了。季别云让人给她松绑,却只松了一半,让她滑落到地面坐着。
之后又亲自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谷杉月盯着那杯水看了一会儿,双臂被绑着,便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猛喝了几口,由于太急还呛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