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61)
刘绍想起自己先前杀人,又险些被人杀了那幕,也觉心有余悸,两人一个说“你别去”,一个说“我不去”,一拍即合,全无二话。
可这样一来,刘绍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无聊。
他和韦长宜私下里关系尚可,一块又去了次小羊坑,因着他囊中羞涩,这次是韦长宜掏钱做东,他去混口饭吃。
两个人上次吃完半只,意犹未尽,这次干脆一发狠,要了一整只羊,竟然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刘绍摸摸肚子调侃道:“还好这次贺鲁将军也随军出征了,不然这会儿让他打一下,哎,非吐不可。”
韦长宜大笑,“要真打起来,我还真救不了你。”
刘绍拨拉着剩羊肉,心思飘远,这次出征贺鲁齐也跟着去了,既然是随军出征,自然归狄迈统领。却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他在狄迈手底下都吃了什么好果子。
让他随军是贺鲁苍的意思。
推狄迈做主帅,贺鲁苍暗地里出了大力,作为回报,他的那些家臣亲信也都随军出征,想跟着得些战功回来,以为日后倚重之资。
贺鲁齐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小将,这种事情自然是当仁不让,狄迈尽管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却也推辞不得,只好把他也带上了。
正谈笑间,外面的聊天声传来,刘绍耳朵尖,隐约听见一句“四王爷”,就对韦长宜嘘了一声,微微探出脑袋,侧耳倾听。
“听说了吗?”隔板外面一开口就是标准开头,“四王爷府上烧着火炕,寒冬腊月的都能种出菜来。”
“真的假的?那得多少银子啊?”
“当然真的了!我大爷是给他家供粪的,天天要送一车去,这能有假么?多少银子?”那人神秘地顿了一顿,“那菜地得十来丈见方,从早到晚生着火,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看着,烧冷了添柴烧热了压灰,柴火成车成车地往里运,你说得多少银子?”
“娘啊,这可说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但我估摸着得这个数——”刘绍探出头去,结果说话人这会儿正好背对着他,手上比量什么一点也看不见,只瞧见附近几桌人也都把头扭了过去,和他一样十分好奇地在听,“那炕烧的是柴火,可我看和烧银子也差不太多。”
“花这么多钱,就为了吃菜?”
“可不是么!就为了吃菜。”
附近几桌人一齐“吁——”了一声。
“大家伙还真别叹气,他家那菜,我大爷说连见都没见过,都不认识是什么。听说菜苗都是从南面那雍国买回来的,金贵着呢,几颗种子就赶上这一桌子羊肉。”
众人又齐“吁——”一声。
刘绍轻咳一下,转回脑袋。
韦长宜听得直咽唾沫,嘴里的羊肉都不是味儿了。
他是汉人,从小吃惯了各式蔬菜,冷不丁到了草原,一年到头就是那么两三样翻过来调过去地吃,就这都是夏天才能有的福气,到了冬天就想都别想,解不出手只能干嚼茶叶。见刘绍在此,正好问他:“府上真有那么多菜么?”
刘绍含糊道:“还成,每顿能有一两样吧。”
说完,见韦长宜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马上补充,“不过我也是听说的。我毕竟是下人,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一回。”
韦长宜一边点头,一边叹气,“能吃到就好,能吃到就很好啊……”
他念叨着,不由得心驰神往,黯然销魂,过了一会儿喃喃地问:“四王爷这么爱吃菜么?这花的银子可当真不少,哎,当真不少。”转念想到自己的俸禄,默默把口水咽回肚里。
刘绍答:“大概是他多年为质,在雍国时养成的习惯。”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人讲,“哎,我也听说一个!这四王爷不止爱吃菜,还特别爱吃水果,一年到头不管什么季节,都派人去南边城墙子那,从雍国商人手里成车成车地买。”
“哎呦!这又得多少银子啊?”
“人家喜欢,多少银子都不嫌多呗。我一朋友就是走商的,要不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他可是亲眼瞧见,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出给,夏天里怕买来的水果半道上坏了,一路上换着马拉,听说路上还跑死过马。”
外面嘘声又起,刘绍低头挠挠头发,好像忽然知道今年没钱过年的缘由了。
韦长宜擦一擦嘴,“这四王爷也爱吃水果啊?”
刘绍点头。
“吴小哥常在四王爷身边服侍,也能时常吃到点吧?”
刘绍不忍心伤害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偶尔吃到。”
韦长宜叹一口气,沉默不语。
隔板后面的声音又飘进来,“诶,四王爷不都出征了一个多月快俩月了吗,我看前两天又拉进去一车,那什么果子?我都不认识。”
韦长宜奇怪地问:“你说他人不在府上,运进来是给谁吃呢?”
“是啊,”刘绍也问:“是给谁吃呢?”
话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两人一齐陷入沉思。
第049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刘绍回府之后,远远瞧见账房,这会儿终于知道败家子儿原来竟是他自己,不由得有点心虚,特意绕路避开了他。
回到房里,正好狄迈的书信送到,忙拆开看了。
信里照例在开头写了用兵情况,高歌猛进,没什么可说。
因为是第一手情报,又由快马发来,每次刘绍都能比朝廷还早知道个一天半晌的,思及此不禁神飞天外,考虑起能不能当情报贩子赚点钱补贴家用来,一边想,一边又往后读。
中间地方是狄迈汇报自己哪里又受了什么“其实不值一提的小伤”,长几寸、宽多少,深几分,简直像是在工程制图。
汇报完毕,照例没忘了写自己一天三次按时上药,不曾漏过半点,“不会留疤”四个字虽没明写,但字里行间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十分乖觉,刘绍评价。
最后面的部分写得最长,漫无边际的,什么都能往上写。比方说——
扎营之后早上营里的厨子蒸了包子,他在里面吃到一根毛两块骨头,其中一块是脆骨——刘绍在回信中问:会不会另一块是你的牙?
前两天路过的地方树上结着一种小红果,不是苹果,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比苹果小好几圈,红彤彤的,他摘了一个吃,酸得能倒牙,就没给刘绍寄——刘绍读到这里,低头在旁边纸上又写几笔:我不信,除非你寄回来给我尝尝。
昨天晚上天高云淡,天上的星星极多极亮,非常好看,问刘绍那天夜里有没有抬头看天——刘绍看看来信的落款,算算时间,撇撇嘴没回这句。
今天下午在营里摔跤角力,他也上场了,把贺鲁齐摔了个大马趴——刘绍写:做得好!末了不放心,又问:没把他给摔死吧?往下又读几句,没读进去,转回来又写:“大马趴”是我教你的吗?什么时候?
这次要攻打的部落,听说有很多好马,等抢回来给刘绍看看,问他喜欢什么毛色——刘绍思索一阵,觉着什么都行,不管什么颜色都挺好看,大笔一挥写上了句“那就一样来上一匹”,想想又划掉了,改成:都行,等你回来挑,挑剩下的再选几匹送给贺鲁苍。
一个人睡时常睡不好,听见巡逻的兵丁在帐外走动声就心烦,找由头发了两次火,弄得现在兵丁巡逻时像在做贼,可他听见他们脚步声畏畏缩缩的,起床又发了顿火——刘绍挠挠头,想写他自己也不习惯一个人睡,觉着太肉麻,就没往上写,摸了半晌的下巴,最后提笔写道:你让他们往鞋上绑毡布算了。过一会儿又写:睡不着时,可能是我也没睡。
最后是一些问句,难以想象狄迈写信时就像村口的八十岁老太一样絮叨,幸好这信不是按字收费的,不然他这个四王府怕是要提前宣告破产,决计撑不到今年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