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106)
谁知荀廷鹤却摇摇头,也露出一抹笑意,“不,你们是做你们自己。”
刘绍猛然一怔,随后从心底里破天荒地涌起一阵热意,慨然道:“荀相放心,不论如何,我二人总要保边境平安无事!”
第083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一)
刘绍作为宣抚副使,跟着顶头上司周宪和三万禁军一块动身,一路上瞧着周宪刮着地皮北上,每到一处,地方官员无不百般巴结。
巴结用的银子自然不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于是大军所经之处,当地百姓都被收了二道税,征饷的里胥前脚刚走,后脚又来,这次又有了新的名目。
一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刘绍没亲眼见着人饿死,但眼看着大军像是一块磁铁,不论到了哪里,银子都像铁块一般纷纷飞来,也不禁心里发突,走马时都不敢和周宪的车架离得太近了,怕哪天落下一个雷劈死他,自己也跟着受池鱼之殃。
不过雷迟迟没落,周宪仍是春风得意。这场仗还没开打,他已经大发横财。
到了这个份上,他对战争的胜负已经不大关心了,这场仗是赢也好,输也好,都无碍于他的一身富贵。
当然他心底里还是希望这场仗能打胜的,功成不世,谁不心动?但输了也无妨,反正好处都已拿到了手,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有的是办法脱身。
大军迤逦北上,故意经过了许多处,照他和禁军统领曹子石在奏章中所述,是为了让沿途百姓都能亲眼目睹朝廷威仪,鼓舞人心。
刘绍不知旁人如何,但他自己的确深受鼓舞,决心等这场仗打完,他对荀廷鹤有了交代,母妃也过世之后,他就想办法脱身回葛逻禄,一日也不多留。
过了两个多月,这支大军才浩浩荡荡地到达大同。
这么长的时间里,因为禁军和都督诸军事的宣抚司未到,进军方略始终没有敲定,而夏国那边,听闻狄迈已率大军从金城动身,往南而来,恐怕前军用不多久就能到达两国边境。
周宪从没把狄迈放在眼里,他唯一担心的是,边军中的那些老将明里暗里轻视于他——他毕竟有点不大完整。
他于是摆足了气派,刚一下车,见到将领们都候在城外,大将军陆元谅同样下马候立在旁,说备好了接风的宴席,要迎着他进城去,他故意站立不动,让人捧来一物,取下黄绫套,双手展开,眉头高耸,脸色一沉,众将见状,一齐跪倒。
周宪瞧着,见这会儿无论是战功彪炳的大将军,还是寻常边将,这会儿都趴伏在地上,高高撅着屁股,只露一颗脑袋对着自己,连声大气也不敢喘,忽然间得意非常。
可他多年为官,久居高位,已练就了一身渊深气度,并不把这得意显露出来,反而愈发肃然,当下便把雍帝手谕对众将一一宣读,一番恩威并施之后,才露出一个和和气气的笑脸。
刘绍站在周宪后面,一道受了众将大礼,随后进城赴会。
陆元谅安排得极为周到,周到得简直有些谄谀,刘绍原以为他年过六十,戍边已久,会是个骨鲠老将,今日一见,原来是个吴宗义白发版,世故得很。
刘绍一路上见得太多,没怎么放在心上,见众人纷纷向着周宪、曹子石敬酒,也乐得清闲,趁机仔细打量着席间众人。
陆元谅、吴宗义就不必说了,他挨个瞧过去,忽然注意到一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眼睛生得极大,颌下一把长须,威风凛凛,有时说着说着话,忽然瞪起眼来,瞪眼的时候,两只眼球微微鼓起,让人不寒而栗。
刘凤栖已从军数月,这会儿也在席上,刘绍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偷偷挪到他身边,小声问:“那个眼睛鼓得金鱼似的人是谁?”
刘凤栖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个就是曾图。”
他没有多作解释,刘绍点点头,也没再问。他虽然初来乍到,可曾图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人也是雍国赫赫有名的老将,在边军当中,资历仅次于大将军陆元谅,无怪敢当着周宪的面吹胡子瞪眼。
刘绍记得他驻地为西边的重镇榆林,今日应当是因着宣抚使驾到,特意赶来参会的。
刘绍一面竖着一边耳朵听周宪等人打官腔,一面同刘凤栖偷偷咬着耳朵,忽然,他心中一动,对刘凤栖道:“要催战了。”
果然,马上就听着周宪道:“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不可观望不前,贻误战机,本官既奉圣谕,不敢不从。听闻夏人前军还有不到十日就会抵达,何不趁他们立足未稳,我大军先北上占据一二城池,以逸待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亦集乃城,前些年本为我所破,但去年又落回到夏人手中——”刘绍心说:这里面倒还有我几分功劳,“依本官看来,不妨再取道亦集乃北上,这是一座小城,听说城墙不高,不算难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座城池既然易攻难守,那无论对夏人雍人都是一样,亦集乃打下来自然容易,可将来想要守住,怕也很难,因此他这话出口,众将反应皆淡淡的,陆元谅更是不动声色地拿话岔开。
周宪自觉受了冷遇,心中大感不悦,心说你们不说话,这不止是打我周某人的脸,更是打陛下的脸,当即便沉了面色,阴恻恻道:“本官奉陛下之命,持节宣谕,将军只顾推脱,莫非是想抗命不成?”
刘绍坐在一旁,眼瞧着陆元谅眉心猛一蹙起,拧出一个疙瘩,随后马上又展开了,恢复了一幅和和气气的面孔,被一圈花白胡子笼在中间的嘴微微张开,估计正要说些好话,可不待他出声,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响,随后就见一个小校闯入,“将军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席间众将闻言一齐站起,衬得宣抚司和禁军众将人均矮了一截,刘绍原本坐着没动,见状也慢慢站了起来,心中暗暗盘算:应该不是敌情。狄迈除非插了翅膀,不然不该到得这么快。
“出什么事了?”陆元谅倒是还坐着没动,“你把话说清楚。”
“是禁军……”小校吞吞吐吐,“末将不敢说,请将军出去看看吧!”
曹子石喝着酒,漫不经心地想:我三万禁军现在都屯驻在城外,并未进里面来,你北军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干我什么事?他虽这样想,面上却仍做出一副关切之态,道:“劳你把话说清楚些,这事同禁军有什么关系?”
小校见了他,愣了片刻,随后将心一横,“禀告将军,禁军正在城外糟蹋百姓,有将军带兵去阻止,现在两边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曹子石脸上轰地一热,霍然站起,“你说得可是真的?要是有假,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校原本神情不安,闻言面上忽地一冷,顶道:“若有半句虚言,我这脑袋给将军随便砍就是!”
曹子石没料到边军中的一个寻常小校就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可一时也顾不上发作,绕过桌案匆匆往门口走。席上众将,有几人早已出去,有的落在后面,看陆元谅一眼,也奔出屋,陆元谅却仍端坐不动,反而还对周宪举杯道:“些许乱子,让下面人去处置就是,大人,请。”
周宪不知外面情况,心下颇为不安,屁股在椅子上面动动,极勉强地同他饮了一杯。
刘绍见状,对他道:“大人,属下去看看情况!”
周宪连连点头,露出赞许之色,答应道:“好,快去吧。”
刘绍领命而去,临走前向着旁边瞧去一眼,见吴宗义也未出去,还陪在席间,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转头瞧来,忙赶在他前面转回身去,匆匆奔出了门。
他骑马出城,因落在众人后面,不知道具体方位,但见远处火起,就朝那边赶去。
离着近了,果然瞧见数百骑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刘绍一眼瞧见刘凤栖,打马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刘凤栖恨恨道:“他娘的这帮生孩子没屁眼的畜生,一来就奸淫妇女,还把人房子点了!老百姓叩军门喊冤,曾将军的人过去弹压,他们还不服,嘴里不干不净的,两边就打起来了,杀了几十个禁军,还绑了为首的几个。你来得正好,现在正要把人给押回去,欸,老二呢?刚才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