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141)
刘绍又偏头避开,他发了狠,一只手捏住刘绍下巴,按定了他,另一只猛地贴在他额头上。
片刻之后,他忽地吐出一口气,肩膀松下来,像是笑了一下,对刘绍温声道:“你发热了。你说的话……等到了长安,我就给你找大夫瞧瞧。你身上难不难受?”
刘绍恼恨他装傻,可又狠不下心来戳破他,只恨自己身体太好,备受折磨而不能当场昏厥。
他看着狄迈,没再说更多的话,也没挣扎,可这会儿在他两眼当中,是狄迈一生从未见过的神色。
狄迈竟然不敢再看,垂下眼去,随后就像海浪退潮一般,慢慢、慢慢地松开了他。
第110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七)
车架停下,狄迈把刘绍抱下车,随后也不放他下来,始终抱着他走。
刘绍安安静静躺着,也不挣扎,一来狄迈两条手臂在他身上钳得很紧,他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二来这时候挣扎显得极怪,仿佛是电视剧里什么强抢民女的桥段,而他就是那个被抢的民女,抹不下脸,索性就任由狄迈抱着,两手搁在肚子上,在他怀里躺尸。
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已换成了“摄政王府”,是葛逻禄和汉语双语的,从大门上看不出是哪,只是有几分眼熟。
进门之后他才发觉,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洪维民生前的府邸,狄迈倒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洪维民的府邸极大,他跟着狄迈七拐八拐,半天都没走到地方。
回廊比院子窄了许多,像是从两边压过来,把人逼在中间,因为始终没人说话,狄迈的脚步声显得极响,一下一下,踏在石砖上面,像是追着什么人,一叠声地往前赶。
刘绍心想:这会儿他的手不哆嗦了。
又穿过几间屋子,进了间卧房,狄迈弯腰把他放在床上,错一错身,让出些位置,对旁人打个手势。
几个军中的医官和汉人大夫先前就得了令,已等在旁边,见状忙上前来给病人看诊。
刘绍颠沛流离了一年,缺衣少食了半年,腹无粒米、炊骨爨骸以求一饱了近一月,这会儿却摇身一变,连看个病都有专家会诊。
他任人摆弄着,忽然笑了一笑,多少带上几分讽刺之意,不过胡子太浓,没让别人看见。
几个大夫轮流给他把过脉,看过舌苔、眼皮,还解开他外衣,在他身上按按,然后互相瞧瞧,点了点头,推选出其中一人给狄迈汇报病情。
刘绍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翻译,嗯,其实就是营养不良,需要吃饭。
以及他没发热,是狄迈刚才的手太凉。
等人走了,他自己坐起来,打起精神,准备打一场大战。
狄迈坐在床边,递来一杯温水,低声道:“先喝点水吧。让人去煎药了,吃完药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刘绍不接他水,叫了他一声,“狄迈。”
狄迈像被惊到,忽然晃了一晃,幸好杯里的水不是很满,几次舔到了杯沿上,却没洒出来。他抿住嘴,“嗯”了一声。
“你肯不肯放我走?”刘绍问。
狄迈摇头。
“那你肯杀我吗?”
狄迈又摇头。
刘绍沉默片刻,觉着倒不出意料之外,可仍是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选一样吧,对咱俩都好。”
狄迈把水搁在桌上,神情忽地激动,“为什么我非得在这两个里面选?我不可以选别的吗?为什么你非要走?谁对你说了什么?我等了五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可我不想再和你好了。”刘绍看着他道。
说完,他顿了一顿,两手攥拳,又松开,“你就把我当成你抓来的俘虏——”
不等他说完,狄迈忽地吻上来。
刘绍抬手想挡开他,可随即两只手腕都被捏住,一左一右向旁边一撇,他就被迫张开了胳膊,门户大开。
见狄迈凑过来,他使劲转过头去,撇向一边,狄迈追上,他又向另一边撇头,几次之后,狄迈不知是发了急,还是发了怒,忽然上床来骑跨在他身上,掰着他两手举过头顶,叠在一起,单手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扳正他头,一低头亲上来。
这姿势似曾相识,可分明哪哪都和之前不同。
狄迈的气息扑上来,刘绍恍惚一阵,随后使劲撇头,可狄迈死死扣着他的下巴,几乎把他下颌的骨头捏得碎了,不让他动上分毫。
他嘴上挣扎不开,手上猛地用力,脱开钳制,把在狄迈身侧向外狠推。
狄迈两肋吃痛,哼了一哼,却没让他推开,反而把手从他背后伸过去,箍紧了他压在墙上。
刘绍在他嘴唇上猛地一咬,下一刻就尝到血腥味儿,可狄迈这次连哼都没哼,像是全无察觉,只是拼了命一样吻他。
刘绍没咬第二下,忽然觉着痛苦已极,竟不知今夕何夕,渐渐不再挣扎,没了半点反应。
他不动之后,狄迈反而松开了他,连忙在他脸上查看,却瞧见他两眼都睁着,并未昏过去,只是神情冷然,让人承受不住。
“起来吧。”刘绍道。
在他身上就是再添二百斤的力气,也未必能把狄迈从他身上推开,就是现在还在金城御座上的皇帝下令,眼前这目中无人的摄政王也未必依从。
可这句话说完,狄迈当真松开两手,从他身上缓缓下去,颓唐不安地坐到了一边。
过了一阵,他忽然问:“就因为我把你们雍国的皇帝给打到了南边去,是么?”
刘绍吸一口气,低声道:“算是吧。”
狄迈霍然站起,在屋中走了两圈,站定脚步,“你忘了、你忘了你以前说——”
刘绍打断他,“今时不同往日了。”
狄迈惨笑两声,“你食言了?”
刘绍饿得发昏,浑身没有力气,不想多说,又答了一句“算是吧”,随后又问:“能不能放我一个人待会儿?”
狄迈愣愣,随后当真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刘绍坐了一阵,去门口转了一圈,看见两个守卫,又去窗边看看,院子外也人影幢幢,知道狄迈已有防备,自己这会儿走路都不利索,势必逃不脱,况且逃出这座小院,也跑不出长安城,于是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想昏却昏不过去。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送上来,刘绍看了眼道:“放那吧。”下人应了一声,把药放在桌上,悄悄走了。
又过一阵,又有下人送来一盘炒水芹,一盘炖烂的鸡肉,一碗脱壳的白米饭,一碗泡茶,一只鲜桃,几颗脆李,一一摆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
刘绍闻见香味儿,口水直流,肚子大叫起来,可是躺着没动。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生出困意,正要囫囵睡去,又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还是刚才那个下人进来,见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十分惶恐,但没出声,赶紧把凉掉的饭菜都收了下去。
刘绍重又把眼皮阖上,没多久,就听狄迈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不吃饭?”
他不愿在狄迈脸上瞧见担忧、痛苦或是别的什么神色,索性闭着眼道:“你不肯杀我,也不肯放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狄迈讶然,“你在绝食?”
刘绍不答,算作默认。半天没再听到狄迈动静,过了一阵,一串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狄迈似乎是出门去了,可很快又回到屋中,坐在桌前。
又过了不久,纷沓的脚步声响起,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屋中进进出出,随后饭香味儿飘过来,比刚才还要再香百倍。
刘绍睁开眼,见到饭菜摆满了一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偏偏每道都恰好是他爱吃的。
他口中下意识地分泌出口水,想要咽下,可担心喉结一滚,让狄迈瞧见,只好含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装作不为所动,抬手摸摸脖子,装作瘙痒,借着挡住的时机,趁势把口水咽了下去。
桌上摆了足足二三十道菜,都换成小碟装着,可仍是把整张桌子都占满了。
狄迈坐在桌前,也不说话,拿起一副筷子,对着满桌好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