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176)
狄迈低下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低声问:“是么?”
刘绍两手抱着他腰,偏过头,拿下巴一下下在他耳朵旁磨蹭着,也低声答:“是啊……”
他想起之前在葛逻禄时,也和狄迈分开过一次。那次时间很短,印象里只有三个多月,之后他再去找狄迈的时候,好像也发现他瘦了一点,不过那时从脸上看不出来,只是感觉他身上少了点肉。
不像现在,摸他的脸,怎么摸都觉着和之前好像不大一样,瘦岩岩的,哪里像个养尊处优、春风得意的摄政王了。
他抬起只手,摸摸狄迈的头发,沾了一手的水,又补上一句,“不过还是挺沉。”气得狄迈在他身上猛地一耸,刘绍惨叫一声,直呼肋骨被压断了。
狄迈半个字不信,但还是从他身上起来,哼了一哼,伸手解他衣服,“我查查断了几根。”
“你那是真心想查吗?”刘绍仰躺在床上,忽然笑起来,“我看你是馋我身子。”
狄迈听他忽然说起怪话,耳朵一热,随后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喜欢。
中间那么久的分别好像一瞬间被折叠成薄薄的一片,更久远些的过去和此时此刻撞在一起连了起来,再往前望,还有无穷无尽、无边无涯的未来,一天一天,望不到头。
他没再解刘绍的衣服,反而握住了他的手,瞧着他不说话,任他占了嘴上的便宜,暗暗在心中想,无论再有什么事,他和刘绍从此不可能再分开了。
第137章 谁羡当时万户侯(二)
刘绍被雨浇透,之前身上和头发是白洗了,只好又洗了一次,这次总算是和狄迈一起。
沐浴时临要走火,箭在弦上,却发现狄迈后头不大对劲。
之前两人在野地里没轻没重,加上几年没有做过,当时就流了点血,后来狄迈先去打猎,后去处理事务,再然后又是赶回京城,早朝后又单独见了几个大臣……结果居然到现在还没上药。
刘绍在他后面瞧瞧,当真有些凄惨,想帮他上药,才知道狄迈府中没有准备这个。
“这么悲观啊?”刘绍拿清水给他撩了撩,“再说都好几天了,你也不知道喊疼。”
狄迈皱了皱眉,却没躲,也没搭他前面那句的话茬,“现在让人出去买点。”
“不用买,我府里就有,让他们搬东西的时候一块带上。”
狄迈两手扶在池子边上,回过头来,“嗯?”
刘绍又补了一句,“辛应乾送的。”
狄迈眉头拧起来,“他送你这个做什么?”
“你猜。”刘绍故意道。
狄迈转回身来,两手按着他腰,一点点往下滑去,“我不猜。”
刘绍稳了稳呼吸,向后靠在石台上,两手搭上去,呵呵笑了两声,“他以为我要用。”
狄迈朝他压过来,“你也摸摸我。”
刘绍笑笑,手伸进水里,激起哗啦一道水声,凑上前又道:“他还送了点‘别的’,嘱咐我妥善使用,好让、嗯……好让‘圣宠’不衰……你想不想瞧瞧?”
狄迈愣愣,随后哼了一声,隔空骂了句“马屁精”。说完却笑了,低一低头,轻轻在刘绍肩头啃了一口,闲着的那只手按住他肩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又慢慢挪到旁边,在他的肩胛骨上摸摸,手指按下去,急喘了一声,不再说了。
之后两人从水池里出来,擦干了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刘绍歪在椅子上,摸摸肚子,叹口气道:“早就说饿,还没吃上,你这儿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
狄迈第二次给他擦起头发来,闻言在他身后道:“你想吃什么都有。先垫两口,晚上给你弄些好菜,再喝两杯。”
刘绍问:“下午你有别的事吧?”
“嗯。”狄迈应了一声,“有些事要忙。对了——”他声音蓦地低下来,“徐州清点的情况传回来了,死了五万三千多人。我已经让人去查明情况,将狄吾和其他所有涉及到的将帅押解回京,必然严惩不贷。”
刘绍默然一阵,没再追问,反而忽然说起之前的事,“葛逻禄人在草原上每征服一个部落,一向喜欢杀死男丁、掳掠妇女,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你南下之后,却反复约束士卒,不让他们再像从前那样,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觉着只有这样才能得雍人的天下?”
狄迈手上顿住,“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刘绍听他声音低沉,忙道:“你放心,我只是随意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有句话叫‘论迹不论心’,你肯尽力约束士卒,不论因为什么,都比纵兵为乱要好上很多了。”
狄迈弯下腰,把下巴搁在他脑袋上面,两手放在他肩膀上,不肯回答他,“反正你说‘论迹不论心’,你问点别的,问别的我就答你。”
他不肯直说,那就是后者无疑了,刘绍听来,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虽然如此,见狄迈不肯以伪辞矫饰,欺瞒自己,仍然承他的情,又道:“其实那些将军和士卒愿意追随你一道南下,无非是为图富贵而已。但你军令十分严格,一路上攻破那么多城池,都不许他们劫掠,只按照这几年的规矩,凭军功封赏。众人所得,照他们原本能得到的少了太多,时间一长,他们难免离心,指挥不动。”
刘绍背对着狄迈,摊开只手,慢慢道:“这时候要是再对他们管束过严,怕是人无战心,兵士们不肯再出力气,天下也就不好打了。原本由你压着,倒还好些,如今你坐镇京城,不再亲征,东西两线都由旁人领兵,几路主帅威望都不及你,强要约束手下士卒,让他们一点不许劫掠,是痴人说梦,一月两月还可支持,时间一长必定管束不住。”
说着,刘绍转回头来,额头几乎和狄迈的碰上,“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摊子铺得这么大,有些事也不全由得你。徐州之事,你是三军统帅,又是摄政,应当担责,不可能推给别人。”
“但我心里并不怪你,即便会怪,也只算在你要抢夺雍人江山这一笔账里,不会另记一笔。况且这笔已经到此为止,你不必……”他斟酌了下,“不必每次说到都小心翼翼,怪可怜的。”
狄迈心中发热,绕到椅子前,不出声,低着头定定地瞧他。
他从不觉着自己做了错事,只在想到刘绍和在刘绍面前时除外,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刘绍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想吻刘绍,可是这一天已吻得太多了,想抱一抱他、摸一摸他,但像这样的亲近也已经没法再多一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爱他,瞧了他好一阵,最后只是低声道:“我曾经以为……你会永远恨我的。”
“跟你说了两次了,你都不信。”刘绍站起来,把他按进椅子里,接过布巾,不由分说地也给他擦起来,“你放心,我在啃树皮的时候也没恨过你片刻,别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
他不愿在对着狄迈时显出某种受害者的高高在上,说这番话也只是顺手解开两人中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结。
在他心中,战败了就是战败了,狄迈就算愧疚,也应该是对着雍人的将士和百姓,不要冲着他来,就算不肉麻,也让人怪不自在的。
狄迈忽然把手伸到脑袋后面,按住他手,回头道:“怎么待我这么好?”
刘绍好笑,“不恨你就算待你好啊?”他不想让狄迈想得太多,有意打了个岔,“要是啃树皮的时候恨你,那吃你们家的烤猪肉的时候,是不是得往死里爱你才行?”
狄迈闻言笑了一阵,随后摇头,“不是……我其实是说,之前总是我给你擦头发,让你也帮我擦的时候,你不是让我找下人,就是让我自己动手,再要么就是眼睛一闭、开始装睡,总之十次有九次都不肯答应,这次怎么肯了?”
“告状是吧!”刘绍把布巾盖在他脑袋顶上,拿手使劲揉了两把,搓得狄迈脑袋和笑声一道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