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明月(15)
关灯闭上眼,池晃才发现这房间安静得可怕,连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外面电器细微的电流声都能听见。他翻来覆去好一阵,一点也睡不着。他习惯了住在马路边,外面来来去去车辆的声音。
于是他起床,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他去陈识律房门外站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看来陈识律早已经睡熟了。
他回到客厅,借着各种电器指示灯的微光,打量这个陌生的房子。
刚才都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客厅很大,看起来比他居住和存放摩托那两间铺面加起来还宽敞。
这么大的房子,却只住着陈识律自己,他不会觉得孤独吗?小时候他和母亲还有保姆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都觉得太大了,每次都要好一阵才能找到母亲。
陈识律的房子大却并不空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柜子架子。光亮有限,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看不清具体放置的物品。
池晃在这陌生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什么都凑近去看一下,像猫初到新家充满好奇的探索,又像是深夜里迷路的飞蛾,不由自主地向着光源靠近。
光源主要来自靠近阳台的角落,池晃走近才看清,打光的是个半人高的鱼缸。他好奇地贴近透明的缸壁,立马被里面纷杂的世界迷了眼。
岩石上五彩斑斓的珊瑚和海葵,颜色鲜艳的小鱼在其中安静地游来游去。缸底的有贝类吞吐砂砾,红色的小虾欢快地划着水。
死寂无声的夜里,这一隅生机勃勃。
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后传来陈识律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晃回头:“这都是你养的啊。”
“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陈识律打了个呵欠。
带卫浴的主卧他让给池晃了,半夜起来小便,发现客厅的人影吓了一跳。在打电话报警还是操起球棍直接上去干之间,他想起今天家里多了一个人。就说不喜欢让人留宿了。
“你这里太安静,我睡不着。”
“安静会睡不着?你这什么毛病。”
池晃不置可否,指着缸里橘白相间的小鱼问:“这个鱼我很熟悉,肯定在哪里见过,它叫什么名字?”
“小丑鱼。”
“嗯……它没有别的名字?”
“……尼莫?”
“对,就是这个。”池晃有些兴奋地,“是《海底总动员》里的主角。”他指着另一只蓝色的,“这个是多莉?”
“是蓝倒吊。”
“这个呢?”
“黄金吊。”
“虾呢?”
“火焰虾。”
“贝壳呢?”
陈识律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你自个玩,我去睡觉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指着旁边一个小方缸里那条尾鳍和胸鳍都格外硕大飘逸、如同拖着洁白婚纱在水中游弋的美丽鱼类问陈识律,“为什么它单独养在这个缸里?”
“斗鱼是淡水鱼,那个是海水缸。”
“只是这样?”
“还能是哪样?”
“我以为它偷吃别的小鱼,被单独拎出来呆着。”
陈识律被他这说法逗笑:“倒也没错,斗鱼是很凶狠好斗的鱼类,特别是雄性,适合单养。”
陈识律回到房间,因为和池晃说了几句话变得清醒了,花了一点时间才又重新睡着。
早上醒来,天光大亮,快十点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陈识律去各个房间看了一眼,池晃不在,他的衣服也不在,昨晚给他睡觉穿的T恤正搭在沙发上。想他应该是早上起床后,独自离开了。
这也好,免得再下逐客令。虽然不喜欢房子里多个外人,唯独把刚睡完的人赶走,哪怕陈识律也干不出这种冷漠无情的事。
刚坐在沙发松口气,余光瞥见阳台上的一只脚。
他走过去拨开阳台的窗帘,池晃正歪着脑袋在他那把躺椅上,被绣球、百合和月季的花朵包围,睡得正香。
上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微风撩动他的头发,随着花枝摇晃,他的脸上的光斑也摇晃着,好似波纹荡漾。
池晃的脸在这些清晨初放的花朵中间未免过分和谐了,和谐得让陈识律不由自主想到莫奈油画中那种“瞬间光影”的明丽色彩。
他回到客厅,从墙上取下相机,轻手轻脚回到阳台,对准池晃掩映花丛的脸。
在他按下快门的下一秒,池晃就睁开眼。迷蒙的眼神和陈识律镜头后的眼睛对上,让他不由心头一悸。
池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识律叫他:“别动。”
拍下第二张,陈识律才挪开相机。回看之前的照片,很漂亮,可以说美极了,值得进入他人生的收藏夹。
池晃这会儿彻底醒了:“给我看看。”
陈识律把相机递过去。
他看了相片,又看陈识律一眼:“你拍的我总让我感到很陌生。”
“摄影除了记录之外,最大的魅力就是捕捉,那些潜藏在我们日常中充满神性和诗意的瞬间。”
池晃不是很懂,但陈识律很会拍他更确信了:“还说你不是专业的摄影师。”
“不是,爱好而已,都是自学的,没事拍着玩。”
看那鱼缸里的鱼和这阳台上的花,池晃点点头:“你有很多爱好。”
“因为很多事都很有趣。”
“是这样嘛。”他把相机还给陈识律,“你能不能再帮我拍几张?”
陈识律打量池晃,点头:“屋里来。”
他的房间很多可以做背景的地方,比如黑色金属的玻璃橱窗里摆满的相机镜头,又或者木质书柜里收藏得整齐的书,深绿色的沙发背景墙,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整排泥塑摆件。
池晃按照陈识律的要求,在各种背影下摆出pose。陈识律拍他的正脸、侧脸,或笑或面无表情,直到他肚子叫了两声。
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两人什么都还没吃。
他把相机摘给池晃:“我弄点吃的,你有忌口没?”
“没。”
池晃翻看新拍的照片,跟进厨房:“你怎么不做摄影师呢?你真的很会拍。”
“因为摄影师没有我现在的工作赚钱。比起这个,”陈识律把四颗鸡蛋打进锅里,“你倒是很适合做模特。”
“嗯……感觉做模特没什么意思。”池晃掉转相机,将镜头对准陈识律的侧脸。
陈识律挥手赶他:“出去,别挡着我。”
池晃退到门外,镜头里的人脸也拉长成了半身。他看陈识律系着围裙,熟练操勺的模样很有趣。
陈识律却毫不客气把厨房门也拉上:“油烟会飘到客厅。”
不让拍他,池晃也不在意,举着相机去拍缸里的观赏鱼,阳台的鲜花……相机不光是相机,也成了放大镜,帮他发现藏在海葵丛的海马,和睡莲缸里另一些小鱼,还有咖啡机、唱片机,一张很旧但造型有趣的椅子,吸铁板上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以及混在这些小摆件里的陈识律的学生证。
他挪开相机,伸手去摘,陈识律端着餐盘出来:“别乱碰。”
池晃对他笑:“这是你中学时期吧?你也有那么可爱的时候。”
就说不喜欢让人来他家了,特别是池晃这种毫无边界感的。陈识律冷着脸:“过来吃饭。”
餐盘里的内容丰富且健康,鸡蛋肉肠培根烤的酥脆的面包片和一些水果沙拉,上次见过池晃的食量,给他准备的都是双份,用家里最大的盘子装了满满一盘。
他吃得很香,让起床没什么食欲的陈识律也觉得食物美味不少。
吃过这顿,陈识律等着池晃说走。但对方久久没有开口,陈识律猜他是等着上午新拍的照片。
想他们第一次见面,池晃就问他要照片。当时只以为是他搭讪的托词,现在倒是有点感觉到这小子的自恋。
陈识律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把照片整理好给他,打发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