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明月(103)

　　陈识律不死心，打开手机，搜索一阵，又捏着镜筒转了一阵，对池晃说：“给你看猎犬座M51星系，这是这个季节最值得看的星系。”
　　调好后，池晃凑上去，陈识律问他怎么样，池晃问：“哪颗是？”
　　“一颗颗的叫恒星，星系是像白雾一样，M51星系是漩涡状，现在看得很清楚，你还看不到吗？你真……是不擅长找天体，亏你还喜欢看星星。”陈识律差点就要把“你真笨”给说出口来了。
　　“像一团棉花那个？”
　　“一团棉花……行吧，就是那个。”
　　“那个也很普通。星系不都是那种，很绚丽，很震撼，像电子特效一样的吗？”
　　“你都说了电子特效，那些都是摄影加工后呈现的效果，通过望远镜肉眼观测就是这样。”见池晃不感兴趣，陈识律自己转着镜筒寻找其他近地行星观测。
　　池晃抬起头，看着漫天星辰，问陈识律：“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观测天体了？”
　　“有了这个望远镜之后。”他找到了木星，一个淡黄色的小圆面，他调整着焦距，希望能够看清木星的云带，“想你喜欢看星星，这个望远镜本来是送你的，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反正都买了，没事我就架在阳台上随便看看，没想到还挺有趣。”
　　池晃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陈识律直起身，看向他：“要不还是送你吧，我马上要走了，也不方便带。二手平台折价卖掉，我又舍不得。给你挺好。”
　　池晃反复吞咽着喉咙，总也咽不下那口堵着的感觉，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半晌才紧着声音说：“我对天体不感兴趣。”
　　“兴趣又不是凭空得来的，需要培养和投入。你得花时间花精力去了解和观测，你会知道宇宙的浩瀚，星球的诞生和消亡，慢慢就会感兴趣了。”
　　池晃没说要或不要，陈识律也没有劝他，去把他买的自热锅都拿出来煮上了，没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
　　比起上次池晃搞得狼狈不堪，陈识律游刃有余地把煮好的宵夜递到池晃手上，让他趁热快吃。
　　吃饱喝足，陈识律坐在长椅上休息，池晃收拾好东西，也到他旁边坐下。
　　平时他话就不少，此时面对陈识律更有千言万语，然而一字一句都堵在喉咙，字字句句都没有意义。
　　他说不出来，也不需要说什么。因为按照他的计划，明早就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纠结、痛苦，和绝望的爱。
　　两人就这么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陈识律突然问他：“池晃，你恨我吗？”
　　他心头一颤，心脏恍如插进尖刺，疼痛如有实质。他转过头去。
　　陈识律兀自笑了一声：“这很没有道理，但我一直觉得应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池晃连呼吸都颤抖着：“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就是没有，才说这很没有道理。”陈识律顿了顿，又说，“或许也有，因为不够了解你，做了很多我觉得没问题却让你很受伤的事。
　　“后来想想，你其实一直都是孩子心态，要很多宠爱，很多纵容，争高争低要做那个最特别的。如果你是15岁，我肯定会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你，但是你25岁，我就以为你承受得住那些。”陈识律笑声轻轻的，“作为成年人，你是个很不合格的成年人，要是作为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对不起啊，池晃。”
　　池晃仰面靠在椅背上，眼里的星空已经晕开成了一汪水雾，喉咙堵着的感觉怎么咽也咽不下去，他的脑子全乱了，声音和气息也乱作一团，语无伦次地：“如果我是15岁，你更不会和我在一起，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
　　“人与人的缘分可说不好。如果你真是15岁，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你来我家玩，看我养的鱼和花 ，我给你做吃的，给你听我的唱片，那不也挺好吗？”
　　这也是陈识律最近才想明白的，他不必把身边每个看上的男人变成床伴，他们可以做正常的朋友。他也才发现自己很有问题，他对待感情的焦虑和渴望，让他执着于发展不健康的关系。
　　池晃不想在陈识律面前显露自己的凄惨，好在有夜色可以叫他的眼泪不被看见，但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发展停滞’，指一个人在经历了创伤之后，心理年龄卡在了受创的那个阶段。我想当年你父母离世给你带来的巨大打击，之后又没有安全的人际关系和稳定的环境让你自我恢复，一个人跌跌撞撞到现在。”
　　他握了握池晃的手：“你该去找个咨询师聊一聊，要不然你这种状态，在这社会上会一直过得很艰难，也很辛苦。因为所有人对你都是一个成年人的期待，你完全没有办法应对这种期待。”
　　池晃再也无法自控，反手将陈识律拉过来，埋在他肩上恸哭，不断抽噎：“我也不想，我不想让你生气，我不想毁了你的工作，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想做对的事，不想犯错……我也想快乐，想好好活着，我不想走到绝路……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控制不住……”
　　听他那些夹杂在哭声里的没头没尾的自白，陈识律拍着他的后背，像哄一个孩子：“去做对的事，就是会很痛苦。这意味着你不能随心所欲，要思考很多，要背负责任，但人要成长，就必须要学会这些。”
　　这一晚，池晃又哭又笑，又痛苦又幸福，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许多话，陈识律也说了许多话。最后不知道交谈何时停止，两人不知何时睡着。
　　池晃醒来时，他们紧挨在一起，陈识律靠在他肩上，他贴着陈识律的脑袋，两人裹着陈识律带来的毛毯。
　　毛毯表面结了一层细细的露珠，晨雾氤氲，空气有着湿润的山野味道。他斜下目光，依次扫过陈识律眉毛、眼睫、鼻梁，最后停在嘴唇上。
　　他最后亲吻了陈识律的嘴唇，柔软冰凉。
　　天边涌现片片红霞，一丝金光先露出头来，天已经亮了。


第102章
　　太阳出来了，和池晃设想的一样明亮温暖。雾气快速散去，空气变得薄而清透，站在山顶可以看得很远，满眼都是春天的新绿。
　　陈识律稍后也醒了过来。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走在山脊上，一路都是鸟叫。陈识律走在前面，突然振臂高呼，声响在无数个山涧回荡。
　　想起池晃还在身后，他回过头，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种回归自然做野人的感觉。”
　　并未在意池晃木然的脸，他转过头去，自顾自说：“以前公司有个同事，一到周末就要去徒步，还邀约我。我听说是一天要在山里走十多个小时，想想都累。现在倒是有点理解这种爱好。”他用力吸了两口空气，“大自然，宇宙星空，都是很好的治愈。”
　　他又回头对池晃笑笑：“说起来，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池晃神色微动，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陈识律已经转回头去了。
　　回到车上，陈识律拿出面包分给他，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保温瓶。盖子一开，咖啡浓郁的香气就充满了整个车厢。他保温瓶盖当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喝吧，还是热的。”
　　正吃着早餐，陈识律接了个电话，和人约好拿鱼的时间。
　　简单吃完，他就催促：“赶紧下山吧，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他看池晃脸色一直不好，又提议，“不如我来开，你休息一会儿？”
　　“没关系，我来开。”
　　清晨的盘山公路不止没有车，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行驶在路上，就隐没于山间，周遭寂静的，只剩鸟鸣，仿佛整个世界也只剩下他们俩人。
　　车子很快驶出了阴影笼罩的西侧，东侧的道路洒满阳光。路面上还有未干透的露水，被阳光一照，到处都亮晶晶地，好似撒了满地金粉银屑。
　　和池晃想象的完全一致，他们行驶在一条好似铺满金子的道路上，迎着春日朝阳，笔直的前方就是第一个弯拐，弯拐下方，便是百米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