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音感(198)
随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匆忙且不受控的从喉间滚落而出:“闫叔叔!”
闫父闻声回眸,古井似的深眸里,略微流露出一丝意外。
曹家三口人乃至谢忱,也纷纷或意外或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杨今予要干嘛。
杨今予如同钢丝铁索上的杂技演员,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一腔果勇,主动张开双臂拥抱危险:“您去哪里钓?可以带我去吗,我想学钓鱼。”
曹知知脸上的惊讶直接变成了惊吓。
闫父本来是双臂自然下垂,听见这话,忽然负手转过身,认真凝视杨今予有一两秒钟。
杨今予没看错的话,他眉头是微微上挑了一下的。
随后闫父淡淡问:“有渔具吗?”
曹爸热心肠,也没觉出这俩人哪不对,大大咧咧一拍大腿:“嗨呀,你想学钓鱼不早说,你让小婵去客厅拿,她知道我那套渔具在哪,先用我的——嘶,不过我就那一套,忱忱呢,你想去不?要不你俩轮着用。”
杨今予给谢忱递了个眼神。
谢忱有点纳闷,他知道杨今予肯定不是想钓鱼,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杨今予找闫肃他爸是想干嘛。
作死么这不是。
谢忱耸耸肩:“不了,他自己去玩吧,这个时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曹知知把渔具包拖出来,看似窄窄长长的体积,重量其实不轻,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整套装备。
杨今予接过来背到肩上,清瘦的肩膀陡然往下塌了一寸,并没有闫父那么轻盈。
曹妈曹爸同时摆手:“去吧去吧,好好玩啊,钓鱼挺好玩的,让你闫叔教教你,改明儿再过来吃饭。”
曹知知忧心忡忡看了杨今予一眼。
闫父人淡如水的转身:“走吧。”
而最应该处在风暴中心的当事人闫肃,此时并不知道外面已经风云变幻。
他往自己手臂上缠着纱布,用嘴撕开绷带,一只手灵活熟练地给伤口打了个结。
打完结他拉下衣袖,心事重重往窗外看了一眼。
不多时,少年虽然眼底忧郁,但嘴角逐渐生出一抹笑意——因为他今天用枪尖碰到了父亲,划伤了他一寸皮肤。
那这也说明,他与父亲的差距在逐渐缩小。
父亲绝对不是无往不胜的!
闫肃认真复盘起方才结束的晚课。
他在最后一刻窥见了父亲的破绽,落在父亲手背上的一道划痕,仿佛一丝渺小的希望,奇迹般破土而出,一把攥住了失意的少年。
闫肃迫不及待想跟杨今予分享这件事,想告诉他真的不用担心,也不用忧虑。他们没有在原地踟蹰,他一定一定很快打破现状,让自己搏得选择权。
就在他摸出手机的同时,两条信息一同弹出界面,在掌心震了震。
【谢忱】杨今予抽什么风?收到回复。
【知知】哥哥哥哥哥!卧槽怎么回事啊,你爸带杨今予去钓鱼了!就他俩,单独,没别人。怎么办啊人已经走了,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闫肃陡然一颤,手机险些掉地上。
烟袋桥下的浅水河,源头原来在上游的一处人工湖,类似城市里的森林公园,有钓鱼专区。
闫父应该是经常在这里钓鱼,轻车熟路行至湖心亭,落了脚。
杨今予跟在他身后,抛开心里的忐忑不说,在这样的中秋夜,晒晒月光,临风夜钓,是很风雅的一件事。
就如闫父其人,是个很会风雅的人。
杨今予见闫父拉开渔具包,从里面拿出折叠凳、鱼竿、鱼饵盒等,他也取下背上的包,学着闫父的动作掏出家伙。
那些与少年气质不太相干的物件,令他显得有些生疏笨拙。
闫父这时看过来一眼,淡淡伸手,替他把怎么都打不开的折叠凳拉开了,弯腰放在地上。
杨今予:“谢谢叔叔。”
明知杨今予说学钓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闫父还是按照钓鱼的流程,给他细细演示了一遍。
杨今予新奇的发现,这和他理解的钓鱼不太一样。
他以为闫父会掏出一根竹竿,像武侠小说里寒江独钓的老人一般。但没想到还挺高科技,鱼竿上有摇杆滚轮,与小时候放风筝的摇杆有些相似。
每根鱼线上可以挂三支饵,饵用得是红虫,杨今予犹豫了一下,觉得有点恶心,没敢碰。
他尬在原地看闫父一只只替他串好,这画面莫名像头一回上门见人,干等着吃不搭手的儿媳妇。
这是一个繁复的过程,等了有七八分钟,两杆饵都甩下水,闫父目视前方坐定。
杨今予几番斟酌,还没等找好开场白,闫父便先开了口:“你很勇敢。”
他愣了愣。
不知道闫父何出此言,又算不算先礼后兵。
但杨今予思虑再多,也学不会拐弯抹角,便也选择直接:“我找您,是想问一件事。”
闫父扫过来一眼。
岁月的风霜可以将人眼神变得深邃,那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都会有的沉着。他淡淡说:“问吧。”
“闫肃身上的伤,您亲眼看到过吗?”
闫父闻声,眉头稍稍一蹙,不太满意道:“没出息,他技不如人不从自身找问题,还学会到处诉苦了?”
“没有,是我自己发现的。”杨今予摸了摸鼻尖。
闫父看待闫肃的角度居然是这样的?
杨今予正襟危坐,视野落在湖心:“所以叔叔对他的不满,来源于我吗?”
闫父颇为意外的看来一眼。
由于是在钓鱼,他的声量很尊重鱼,没太大声。但吐出的每一个气息都是稳而重的,让人有种声若洪钟的错觉,这大概是习武人的丹田聚气的习惯:“你敢直接来问我,确实勇敢,也比小肃有担当,是个好孩子。”
闫父顿了顿:“但是孩子,我是一个父亲。不可能希望他误入歧途。”
杨今予不自觉攥紧了鱼竿。
闫父问他:“你跟小肃多久了。”
“三个多月。”杨今予想了想。
他的回答令自己也稍微有些惊讶,竟然才三个多月吗?总感觉与闫肃一起经历了很久很久。
闫父平静的点点头:“还没有太久,到此为止吧。”
很直接的诉求。
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上都有种恃才傲物的直接,出口成刀剑。
杨今予若有所思抬眸:“我找您,不是想听到这种话的。”
“孩子,那你想干什么?来说服我同意你们,然后看着闫家后继无人?”
大概是从来没有小辈敢这么跟闫父说话,他略显不悦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我......”
杨今予舔舔嘴唇,被闫父一句“后继”弄的没脾气。
不太能理解这种迂腐,下意识想说“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他不是来吵架的,还是忍住了没犯病。
毕竟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闫父对闫肃的态度。
“可您不怕把他打废了吗。”
杨今予隐藏情绪的功夫不到家,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出来郁闷。
闫父哼了一声:“习武之人不敲打不成器,武馆上下谁不是棍棒下长大的,就他闫肃娇气?”
杨今予哑然。
这时他手里的鱼竿蓦地一沉,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闫父忙提醒:“收线,动作要快。”
杨今予心还在别处,动作慢半拍,生疏又笨拙,等他收起竿时鱼早已经跑了。
他衰眉耷眼瞥了一下手里的摇杆,认命地重新抛回湖面,听到闫父轻轻叹了口气。
闫父继而问他:“小肃跟你说过江家枪吗?”
“说过。”杨今予大概知道闫父想说什么,“是个很厉害的故事。”
“对你来说那是个听着玩的故事,对闫家来说是根基血脉。”
闫父眼眸幽远,依旧盯着湖面:“他既想弃武馆不顾,又不愿续闫家香火,什么责任都不想担,哪能事事都如他意?我且当你们是贪玩,思虑甚浅不予计较,玩够了,他该想起身上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