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音感(108)
谢天:“得咧!那我这周带我的新宝贝去排练室~”
“让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线。
谢天吓了一跳:“大班长,你走路没声啊。”
曹知知见怪不怪地拉开谢天:“他走路一直没声——走了,回去给你把功能谱翻成五线谱。”
两人拉拉扯扯离开了闫肃的座位后,那种难言的氛围就又弥散过来。
杨今予顿觉有一块冰山压了过来。
他上半身僵了僵,默默把凳子往外移了一寸。闫肃好像是扫过来一眼,又稀疏平常就坐,从桌斗里掏出下节课的课本。
数学课总有让人昏昏欲睡的能力,但杨今予不敢再像昨天那样睡过去,不敢再让自己浑浑噩噩不自知。
他偷偷扫了闫肃一眼,闫肃的侧脸不苟言笑,正认真盯着黑板。
他昨天的异常情绪,跟断药有很大关系,早在离开北京时,医生姐姐就提醒过他。
药物戒断的感觉,大概和老烟枪戒烟一样,都不太好受。时不时会突然焦虑或浮躁,那种小感觉不值一提,却总能冒出来打扰一下,又匆匆溜走。
但他这样做,当然不是故意没事找事,有一个必须要停的原因——乐队马上要安排国庆的音乐节演出了,至少也要有5首以上原创才能勉强撑得起场子。
童年阴影和非常人的天赋,造就了他不健全的人格,医生说过他的病因很杂。强迫行为与双向情感障碍是其中最严重、也最影响生理机能的一环。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对一般人来说,算不上多可怕,无非就是呕吐头晕、贪睡疲惫、精力不足、记忆力受损等等。但对于一个随时都要保持清醒和创作头脑的音乐人来说,太致命了。
他必须短时间内,把手上这张专辑做出来。
杨今予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前阵子作曲的时候,居然会分神弄错音。
这种低级错误,很离谱。
如果用药真会影响到他对音感的敏锐度,那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不是一次两次的失误后,他决定将自己的成瘾性狠狠拔除。必须断掉,全部断掉。
那是他最傲人的资本,与生俱来的天分,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收回。
杨今予陷入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又在抠手背,那里痒痒的,昨天被咬的地方起了一圈小红点儿。
他直觉头顶有视线落过来,一抬眸,果不其然撞上闫肃的凝视。
平时这个时候,闫肃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说:别碰了,放学去我家,我给你抹点药。
但那面无表情的凝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好像本来就只是随便的扫视而已,闫肃又吝啬地把目光收走了。
杨今予眼底闪过一层暗淡,缩了缩手。
他踌躇了一会儿,弯腰从桌斗里摸出一沓便利贴,撕了一张。
斗胆顶风作案。
他在上面写了话,小幅度扭头,对后座的同学道:“传给曹知知。”
然后又立即转过来看闫大纪委的反应。
闫大纪委的反应很中肯,终于是有了点神情,微微蹙起眉。
动了动了,猫捉耗子的DNA动了!
杨今予小心翼翼咳了一下,主动提醒:“不记名吗?”
求仁得仁。
话音刚落,闫肃指尖动了动,翻开了久违了的黑皮本子。
杨今予见他写下一行字:“杨今予、曹知知,上课传纸条,扰乱课堂秩序,-1。”
看着自己名字从闫肃笔尖诞生出来,杨今予心里生出诡异的暗喜。
闫肃不理杨今予,但0101作为纪委,总还是要管管0164号的吧?
大班长可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曹知知那边很快就收到了纸条,哗啦啦写了一堆,托人传了过来。
杨今予展开一看,前半段基本是废话。
画着“曹”字图案的冒号后面,用圆滚滚字体写道:“什么?你俩吵架了???完全没看出来!!!为什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算冷战吗?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同桌。”
“我想想啊,办法倒是有,非常好使,百试百灵,亲测无数次。”
“叫哥哥,闫肃耳根子最软了,每次只要我叫哥,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杨今予一言难尽看完了曹知知出的损主意。
不合适吧。
道歉归道歉,自认当弟多没面子。
他把便利贴揉成一团,丢进了桌斗,有点丧的枕着脑袋,看向窗外。
教室的排窗外,一排飞鸟掠过枝丫,惊起桃叶阵阵颤栗。
第73章 觉醒时
冲刺小组仍旧同往常一样进行, 前半小时闫肃讲题,然后自主复习到8点。
但不同的是,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氛围里, 杨今予和闫肃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眼神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被强行凑到了一组。
陈兴尔做做和事佬, 说两句好话, 但闫肃这人轴起来油盐不进, 没有理会。
毕业欢送会在倒计时,乔依提议复习时间改到7点半结束,剩下半个小时她想回去练舞。
杨今予没意见。
时间确实紧迫, 《白日梦蓝》这首歌乐队还没排熟。
“我当然OK啦, 我也想早点回去开黑~”陈兴笑呵呵道。
大家都看向闫肃, 等他发话。
闫肃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抬头,淡淡道:“没意见。”
他应该是想多出时间去医院陪晶晶吧?杨今予想。
说起晶晶,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杨今予很想知道。但眼下跟闫肃这个情况,问也没法问。
杨今予在乐队群里说了一下排练的事, 曹知知和谢天那边果断跟他们组长聊妥了, 接下来几天,7点半会过来一起排练。
谢忱的时间倒是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怎么去上课, 一直都在天水围看场子。
周四夜里,曹知知发信息, 告诉了杨今予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姜老师车票定了, 下周一走。
更让杨今予哑然的是,姜老师在走之前, 准备把琴出手。
一个乐手,乐器就是他的灵魂。
如果决定把最心爱的乐器都出手卖掉,可想而知是走到了怎样的绝路。杨今予以前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敢将自己的鼓卖掉,那他该如何唾弃自己。
但他从那日姜老师的口中,知道了成年人世界的无奈,对于姜老师这个决定,除了唏嘘遗憾,他们别无立场去唾弃什么。
可惜了,那把好琴。
入夜后,空荡荡的家里,连最后一丝人气儿都抽干了。
杨今予辗转反侧,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直顺不下去。
除了闫肃带来的烦恼外,他还想到了姜老师那把琴。
那是一把瓦蓝色的做旧款吉他,被保养得很好,暗色木纹表面盘得油光水滑。经岁月打磨,琴板上有诸多弹奏痕迹,一道一道全是练琴人汗水的象征。
他能感觉出姜老师很宝贝那把琴,琴桥下面自己痛了一些漂亮小图案,每演过一个城市,图案上就会多出一个地标盖章。
一把琴,把整个青春都留在上面了。
这样宝贝着的乐器,最终宿命居然是廉价贱卖,杨今予有点接受不了。
不知道那把琴最终会遇到怎样的新主人?会不会是像阿杰那样,完全是在侮辱音乐的人。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床头坐起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最终他咬咬牙,给曹知知回过去一个信息。
“琴我要了,让他别卖给别人。”
曹知知很快回过来:“啊???你要干嘛啊,你又不是吉他手!”
杨今予:“乐队正好缺一把电琴。”
曹知知:“忱哥目前还不熟悉电琴,可以先买一把两三千的练手琴用着啊。同桌你清醒一点!那把琴的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贱卖也是四个零啊!!!”
曹知知的提醒一点都没错,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他们来说,谢忱确实可以先物色一把两三千的用着。
像姜老师这种收藏级别的琴,完全可以再等等。
但杨今予不想等。
比喻不恰当点,选琴就像选情人,好的琴可以陪伴乐手一生。这样经岁月抚摸过的好琴,可遇不可求,与其让它前路渺茫,还不如借缘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