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音感(170)
“心愿......”杨今予怔怔念起来,“有,但我做不到。”
闫肃问:“是什么?”
杨今予垂眸,睫毛都丧气的盖住了瞳孔里的光点:“他想听我叫他爸爸。”
“......”
闫肃轻轻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杨今予嘴里没怎么提过“爸”这个字眼,唯一能想到与之关联的,就是杨今予家那间天价隔音房。除此之外,杨今予好像特别抗拒这个称呼。
闫肃自作主张的想,也许是跟童年不好的经历有关吧。
杨今予不愿说,他也不好问,让别人自揭伤疤来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这种事相当冒犯。
闫肃抬手在杨今予头顶摸了摸:“现在冷静点了吗?”
杨今予点头。
“那我们进去吧,好好跟叔叔沟通,如果他真的很想家,我们只需要说服王阿姨。”
闫肃将他从座椅里带起来,杨今予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闫肃步伐从容,浑身散发着有条不紊的气息,杨今予看着男朋友坚实的背影,生出一丝后怕。
还好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有人及时稳住他。
还好没有在这里犯病添乱。
还好,闫肃在呢。
“怎么都是死,早晚的事,我认命了。”
“我不认!”
一门之隔,病房内的传出来的女音有些歇斯底里:“我凭什么认?我当年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一个二婚的,一天福没享过,照顾你们爷俩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自打有了小奇,我让你存钱,你存哪了?全存别人儿子卡里了。我抱怨归抱怨,我真管他要过吗?但凡不是走到这一步......可我也要脸!你以为我愿意舔着脸管一个小孩要钱?”
闫肃脚步一顿,表情突变。
他听见了,杨今予耳力那么好,肯定也听见了。
闫肃忙扭头看杨今予,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祈祷,希望杨今予没听见。
他小心翼翼拉住杨今予的手腕,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我......口渴了,要不要陪我出去买饮料。”
杨今予嘴角肉眼可见扯出一抹牵强的轻笑。
“第一,你不喝饮料只喝茶,第二,太假了闫sir,你都播音腔了。”
“我听见了。”杨今予淡淡道。
他后退几步,贴墙站好,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事,也不是第一次听。”
好像感到尴尬的只有闫肃一个人。
闫肃愣愣的:“啊。”
病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还好住院部这层长廊的病人并不多,没有几个过路人。
杨今予听到里面叔叔急急的咳嗽声,甚至能想到他平时着急上火的表情。
“咳咳,咳......那你也不能......昨晚不是说的好好的,我出院,别跟孩子提这个,他自己在外地不容易!”
“那我就容易了?抱着小奇跑进跑出给你办手续,我良心都喂狗了吧!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想让小奇这么早没爹!说到底,你心不在我这儿,你就还惦记他那死了的妈!”
王姨一时间抽泣起来,怀里的小孩尖锐地喊妈妈。
“你!”
砰得一声响,什么东西被打翻倒地,杨今予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说不过你。”叔叔压低了声音:“也不想跟你吵,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趁我还没咽气,手还能签字,我也不拖累你,离了吧。要回来的钱你拿走,我不用,等我死了房子也是你的。”
“你说什么?”女人的声调忽然拔高,“你再说一遍!”
“我说,离了吧,趁小奇还不记事儿,给他找个靠谱爹。”叔叔一字一句。
“你,你......”女人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我真是瞎了眼,我是图你一套破房吗?我娘家等拆了全是我的,我稀罕这个吗我真是。行,你自己不愿意治,等死吧那!赶紧下去找他妈,你不心心念念想着呢吗,去找吧,在底下我管不着你们续缘分了。”
闫肃发现杨今予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弓起腰,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呼吸粗重起来。
“走,不听了。”他忙揽起杨今予,把人往长廊出口带,“我们出去。”
杨今予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闫肃竟然没拉动。
“听话。”
闫肃索性用上了习武时的力道,揽上杨今予的后腰,把杨今予强行拽了出去。
杨今予一声不吭。
躯体仿佛脱离了大脑,任凭闫肃拉着走去哪。
闫肃听到杨今予的牙齿微微打颤,有点辛酸。
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会无意间听到这种对话,一字一句,诛的都是杨今予的心。
闫肃一口气把人带出住院部,外面的新鲜空气似乎也没能驱散压抑,杨今予呆滞地找寻闫肃的目光。
闫肃问:“要抽烟吗?”
杨今予茫然点头,眼眶泛红。
闫肃知道他的烟平时放哪,于是伸手进他的口袋,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刚取出一根,递到杨今予嘴边,杨今予却又摇头了,抬手推拒了一下,顺势抱住了闫肃脖子。
对方整个人都脱力的将自己埋进他肩头。
初秋的衣料薄薄一层,闫肃很快就感觉到肩上的湿濡。
他心疼的拍着少年清瘦的脊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或许他什么都不需要说,让杨今予哭出来就好。
两天里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早该发泄出来了。
闫肃一下一下在杨今予背上轻拍,不知不觉自己也红了眼眶,四肢都感到难过。
是天底下所有人的路都很难走吗?
他不知道。
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闫肃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渺小无能。
他该怎么做,才能为喜欢的人遮风避雨。
两个人是在独处了很久之后才回去的,住院部外院有一处天然隐蔽的废弃器材回收处,呈凹型墙体,将院墙外的车水马龙隔绝开。
两个人在那里靠拥抱对方汲取着能量,很久。
直到两个人五味杂陈的情绪逐渐平息,足以平静的回去装聋作哑。
回到病房时,里面已经没有争吵声了。
里面只剩叔叔一人,静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的对着电视机,电视机里放的乒乓球赛。
杨今予恍然想起些小事,那时刚跟随妈妈来北京,认生,怎么也不愿意去新学校报道。叔叔翻出一副保养很好的乒乓球拍,带他去楼下的公园玩,手把手教他打球。
叔叔这人没什么明显的爱好,唯一被杨今予所观察到的,就是平时没事爱去公园打乒乓球。
网上有个关于乒乓的梗,说公园大爷>全运>奥运,杨今予瞥了眼电视里运动员你来我往酣畅淋漓的画面。
余光里的叔叔四十郎当岁,算不上大爷。但如果能活到大爷那个岁数,应该也是个打遍公园无敌手的存在了吧?
察觉到屋里进人,叔叔稍稍扭头,看到孩子是空手回来的,没拿出院手续。
他脸上早已做好了情绪管理,指了指电视,平静道:“这个球队的教练是江崖,就以前那个游泳的冠军,听说过吧?年轻的时候也是叱咤风云,我上回陪客户吃饭遇见了真人。”
杨今予挑眉:“游泳的,教乒乓球?”
“那谁知道,反正听说他打乒乓球比游泳好,退役后转去乒乓球队了。”叔叔说。
杨今予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搭:“那你要冠军的签名了吗?”
叔叔挤眉弄眼,愣是挤出一丝豪气:“我要那个干嘛,也没看过他打球,指不定还没我打得好呢。”
“就吹吧。”杨今予平静的笑。
这时护士敲门送来午饭,打断了爷俩不可多得的闲聊。
病号餐,没什么油水,叔叔只看了一眼,把没胃口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闫肃把筷子整齐摆在餐盒中央,彬彬有礼道:“叔叔,多少吃点。”
在闫肃“风纪委”式的关怀下,叔叔才勉强拿起筷子,往盘子里拨了拨。